皇明諸司公案 卷二奸情類 顏尹判謀陷寡婦

　　祿豐縣民婦徐氏，夫故家殷。孀守一子，閨門整肅，庭無閑雜，惟一婢桂馥伏侍。每歲雇一小仆，給薪水，差買辦。冠者輒不用。人皆傳其清潔，治家有法。有歲雇一仆鄒福，人雖短矮，年已十八。忽一光棍堯燭唆之曰：“你主母孀居已久，倘有漢子藏入陪他睡，他真喜歡。從來寡婦都愛男子無極，只無門路得入也。你試引我去何如？”鄒福曰：“虧你敢說，我主母持家極嚴(yán)，夜則同婢執(zhí)燭照顧各門戶，鎖訖，然后去睡。縱有男子出來戲他，亦有婢在傍也?！眻驙T曰：“你房門亦來照否？鄒福曰：“都來照過。”堯燭曰：“你既不肯引我去，我教你自去戲他，若得過手，切勿忘我恩也?！编u福曰：“有何法可戲？”堯燭曰：“你夜把房門勿閉，撩硬陽物，裸裎假睡。他若照見，必然動情，自送來與你?！编u福依言而行。夜果徐氏同婢來，照見其裸裎而睡，罵曰：“這奴狗！門亦不閉，如此赤身去睡?！泵緩耐獯]之。次夜鄒福又如此妝。徐氏又照見，命婢曰：“你去代他將被覆之，勿如此驚人?！钡谌灌u福又開門假睡而待，徐氏乃不同婢來，自到其床前，照看陽物，春心引動，乃自解衣從上壓之。鄒福假作方醒之狀，抱住行奸，從此每夜必私出，與鄒福奸而后入。又恐婢知，乃教鄒福亦去奸其婢，婢亦喜悅。主婢既都有情，彼此不相謾諱，全引鄒福同房而睡。不半年間，徐氏懷孕，將銀命鄒福去討打私胎藥。鄒福自得堯燭指教，成計(jì)之后，以為恩人，每事必與商議。今討打胎藥，亦去問之。堯燭遂哄之曰：“我有相好人，討此藥不難，我去代你求之?！蹦诉B以固胎藥二三貼與之。鄒福復(fù)來曰：“服此藥全然不動，須令別人討之?！眻驙T曰：“打胎藥惟此人最靈，然胎亦有受得完固不可打者。若用狼虎藥打下，反傷產(chǎn)母之命，不如任他養(yǎng)罷。蓋胎受得好者，養(yǎng)亦輕快，此不妨事?！编u福歸言，徐氏亦信以為然。將應(yīng)月，堯燭謂鄒福曰：“我要一血孩子作藥用，你主母若生男女，可將送我，我教你得這兩年享福，以此謝我亦可?！编u福許之。及生下一男密地送來。堯燭以石灰淹之，遂反言曰：“你主母富家寡婦，干出此事，要討銀壹百兩我方罷。不然我首他。”鄒福曰：“你是我恩人，何故說此話？”堯燭曰：“你奸主母，亦該死。且銀不須你出，你速去言之，免我告首?！编u福不得已，歸言于主母。徐氏怨之曰：“此何物！你須去埋，何故送在他手？”鄒福曰：“當(dāng)初教我戲你方法，都是這賊。今日他說要孩子做藥，安得不奉與他？誰知他是巧計(jì)也?！毙焓贤丛唬骸拔衣浯斯夤魅μ?，前事已錯，悔之無及，不如將首飾三十兩、銀二十兩，取此孩子來埋罷。”鄒福持銀換回孩子，背地埋訖。堯燭既得銀五十兩，知此婦掌家銀多，貪心未饜，又托媒人任統(tǒng)去要娶徐氏。任統(tǒng)曰：“我未聞此婦欲嫁，他是富家婦，縱嫁，恐不肯與你?！眻驙T曰：“近來他家有些陰事。初說要嫁，你去說他必肯。若不肯，我當(dāng)官去告，也要娶他?！比谓y(tǒng)依他言，在徐家去議親。徐氏聞言，心中大恨曰：“這光棍真惡心，我嫁他也被人笑，若不嫁他，必告首壞我名色。此是我自誤，不如死罷?！币?qū)γ饺嗽唬骸澳憬形倚中炀]來商議而嫁?！贝稳眨饺?、堯燭同徐綸來娶。徐氏將家務(wù)一一分付已定，囑托叔伯看顧伊子。只不收拾嫁具，乃梳洗更衣，禮拜祖先，閉房自縊。多時不出，媒人令徐綸入催之。婢去叫不應(yīng)，出對徐綸曰：“小娘在房內(nèi)，大聲叫許多，全不應(yīng)，豈有故乎？”徐綸自入叫，又不應(yīng)，疑曰：“此必有故，可大眾打開看之?！奔按蜷_門，見徐氏已吊死，眾皆驚異不知何故。徐綸忿怒，赴縣告曰：

　　“狀告為強(qiáng)贅逼命事：鄉(xiāng)霸堯燭，把持鄉(xiāng)曲，制縛平民。綸妹徐氏孀守一子，歷十余年。燭貪妹富，拴媒任統(tǒng)□□五兩，強(qiáng)行入贅。孤寡難拒，潔身縊死。十年孀婦，母苦子幼。一朝逼死，事屈情冤。惡逆不剪，民遭荼毒。投天懲強(qiáng)，伸雪寡命。迫告。”　　堯燭去訴曰：

　　“狀訴為逐妹嫁禍?zhǔn)拢簯T訟徐綸，弊書造役，生機(jī)局騙，無間疏戚。稱伊孀妹，子長要嫁。先兜上賀銀四兩，領(lǐng)燭媒娶。復(fù)索回伊妹奩資，致爭縊死。惡情知虧，反誣強(qiáng)贅。欲娶非贅，同綸非強(qiáng)。不嫁由彼，焉能逼命？兄陷妹死，移禍無辜。親提一鞫，徑渭立分。上訴?！?br>
　　顏縣尹提來審問。徐綸曰：“我妹守節(jié)十年，嫁當(dāng)在青春之時，豈在垂老之日。堯燭鄉(xiāng)間刁霸，強(qiáng)去入贅，威劫勢縛，妹無奈自縊。一死明節(jié)，非燭刁逼，人何輕死？”堯燭曰：“我同徐綸去，豈為強(qiáng)贅？不嫁由彼，有官可告，何必去縊？彼自欲取妹妝奩，兄妹角口，因致逼死。我索上賀銀，伊不肯退，反陷我逼。我外人，焉能逼他？望老爺詳情。”顏尹問干證曰：“果堯燭強(qiáng)贅乎，抑徐綸逼妹乎？”任統(tǒng)曰：“不是強(qiáng)贅，亦不是逼妹。當(dāng)日我先去議，徐氏明說肯嫁。次日去娶，不知何故縊死，人都不識緣故?！鳖佉唬骸澳阏f更糊涂，可起來。”任統(tǒng)叫曰：“正娶者無罪，主嫁者無罪。死小的亦沒干?！鳖佉唬骸叭瓴蛔R縊死之故，當(dāng)識欲嫁之故。他已守節(jié)十年，何故后又肯嫁？”任統(tǒng)曰：“我略聞風(fēng)聲，說此婦舊年有私胎，因此要嫁。”顏尹曰：“莫非即與堯燭有胎乎？可起?！眻驙T呼曰：“小的外人，全不知他家事。焉能有奸？”顏尹曰：“他家更有何人？”徐綸曰：“有一婢桂馥，一小仆鄒福。”顏尹曰：“即命拘到。”再把復(fù)審，將一婢一仆起，問曰：“你主母舊年懷胎，果與誰人有奸？”婢受痛不過，指曰：“即是鄒福?！鳖佉却?，鄒福驚惶，輒埋怨堯燭曰：“是你害我?！鳖佉鼏净兀瑔栐唬骸皥驙T何故害你？可明供出來，即免你罪?！编u福曰：“當(dāng)初是堯燭設(shè)計(jì)教我如此調(diào)戲，后哄去私胎孩子，騙銀五十兩又要來娶他，故我主母縊死?！鳖佉瓐驙T唆人犯法，鄒福敢奸主母，各打三十。又問桂馥曰：“你與鄒福當(dāng)亦有奸?！惫痧ピ唬骸笆侵髂噶罡砑??！鳖佉唬骸爸髂杆?，汝罪當(dāng)輕。但有奸亦應(yīng)打五板，以示儆戒?！鳖佉性唬骸　　皩彽脠驙T，市井棍徒，閭閻俠少。機(jī)心機(jī)事，百計(jì)巧陷民愚；剝足剝膚，一心深營利孔。唆工人亂主母，惡已彌天；挾私胎索饋金，貪將盈壑。汝心不滿于得賂，汝計(jì)又圖以成婚。難云遣媒，尤甚強(qiáng)贅。彼十年寡婦，節(jié)被玷于奸謀；乃百歲良緣，情豈甘于配惡?？O死的由伊陷，償命斷在無疑。鄒福執(zhí)鞭臧獲，荷鍤奚僮。信奸人之言，大張色膽；龍寡婦以計(jì)，勾引春心。蠢茲豢養(yǎng)犬羊，希求龍乘；□爾藩離斥，敢匹鸞交。衛(wèi)青鸞配平陽，明娶且貽譏于世世；董偃入侍公主，私通尤不齒于人人。奸主母而有征，擬典刑而何赦。”

　　按：兩告俱為不情，則婦死幾于無謂。惟顏侯直窮其欲嫁之故，則可追尋原因，而罪人斯得矣。故知治獄不嫌于探本窮源，推勘到底也。彼茍且一鞫，模棱花判者，豈為民分憂矯枉之主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