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燈錄 二集卷三 驢化為履

　　東臺(tái)某鎮(zhèn)，有富翁朱叟，擁厚資，而慳吝殊甚。體患疥，與人較錙銖，恒狡賴，故里人呼之曰“癩皮狗”。為子延師，館于家，多以冷字問師，師略囁嚅，即云不通，攝揄之。人多裹足不敢就邑。

　　邑佟生，滑稽士也，貧無已，俯就其館。甫蒞皋比，即大書一“”字于壁下，注云：“人能識(shí)得，方許以冷字問我。”翁遍搜六書八法，廣詢名儒碩彥，不可得其音。婉詢于生，笑不答。

　　翁于市上購(gòu)物，必精擇其價(jià)之廉者，買魚為膳，非腐敗不入門，人問之，曰：“吾恐傷生耳?！币蝗?，鄰家豕瘟死，人以為有毒，不敢食。獨(dú)翁以半價(jià)買歸，剖而腌作脯，每夕登盤。生誤食，欲嘔，因拈“瘟豬肉”三字囑徒對(duì)，徒蹙額，苦無對(duì)，轉(zhuǎn)求教，生笑曰：“蠢才俯拾即是，何不徑對(duì)‘癩皮狗’？尚不工巧耶？”適催租隸來，翁畏而勉留飯，即邀與生同案餐。盤有咸豬首，生吟曰：“盤中尚有豬頭肉，座上何來狗腿差?！弊怆`聞之，愧逸去。　　一日，有陜客牽驢來鎮(zhèn)，乞于市，云斷資斧不能歸，求眾援，不應(yīng)。客嘆曰：“吾餒甚，實(shí)力窮，本擬乘驢返，今欲貨之，急切無售主。盍殺之，貨驢肉較易也，且肉值廉，僅取價(jià)常之半?！币蚣偻赖稉]之，驢首斷，血縷縷濕街市塵，再加臠切成塊，系以草縷掛壁上，人爭(zhēng)售之，頃刻去其半。翁聞之，急攜錢，盡購(gòu)其剩者歸?？王敦浫忮X，得十竿，太息徒步去。翁歸，以驢肉滲鹽，儲(chǔ)于翁，剖小小一臠，炊于釜，歡忭慶喜，不可名言。廚婢燃薪煮，移時(shí)，偶揭釜蓋，睨其生熟，大驚，蓋內(nèi)突化為爛草履一雙。告翁，大駭詫，視甕中，則滿滿皆雙不借。問鄰家有貨肉者，亦如是。然鄰貨肉少，不似翁之多，蓋游方術(shù)士，用障眼法，破慳囊者，翁不知也。愧悔叫罵，又不可名言。

　　生聞之，大笑捧腹，戲仿《月令》句，粘于壁云：“是月也，騙子至，慳囊破，銅錢去，驢肉入釜化為履，癩狗無聲。”翁見之，益怒生無禮，年終解館，囑人示意，請(qǐng)另就。生曰：“諾?！奔纯探怵^。翁盛治觴，送生行，甫執(zhí)匕，翁盛服跪地叩有聲，詢所求，曰：“師所書‘　’字，老漢幾悶成癭，乞明示，救殘喘?！痹唬骸按恕！?，翁不識(shí)耶？”曰：“何無一懸針？”生笑曰：“渠倔強(qiáng)，好以冷字炫人；又貪婪，吝于資。強(qiáng)在筋，故抽去脊筋耳?！甭?wù)吣淮笮Α?br>
　　懊儂氏曰：海濱之魚，有名“草鞋底”者；釜中之臠，竟亦化為雙不借耶？夫履，適足之物也，術(shù)人豈勖翁以知足之意乎？翁不知之，猶然怒罵。師之戲也，徒取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