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鴻零雁記 第二十一章

余一日無事，偶出春淙亭眺望，忽見壁上新題，墨痕猶濕。余細(xì)視之，即《捐官竹枝詞》數(shù)章也，其詞曰：

　　二品加銜四品階， 皇然綠轎四人抬。
　　黃堂半跪稱卑府， 白簡通詳署憲臺。
　　督撫請談當(dāng)座揖， 臬藩接見大門開。
　　便宜此日稱觀察， 五百光洋買得來。
　　大夫原不會醫(yī)生， 誤被都人喚此名。
　　說夢但求升道府， 升階何敢望參丞。
　　外商吏禮皆無分， 兵戶刑工浪掛名。
　　一萬白銀能報(bào)效， 燈籠馬上換京卿。
　　一麾分省出京華， 藍(lán)頂花翎到處夸。
　　直與翰林爭俸滿， 偶兼坐辦望厘差。
　　大人兩字憑他叫， 小考諸童聽我枷。
　　莫問出身清白否， 有錢再把道員加。
　　工賑捐輸價(jià)便宜， 白銀兩百得同知。
　　官場逢我稱司馬， 照壁憑他畫大獅。
　　家世問來皆票局， 大夫買去署門楣。
　　怪他多少功牌頂， 混我胸前白鷺鶿。
　　八成遇缺盡先班， 銓補(bǔ)居然父母官。
　　刮得民膏還夙債， 掩將妻耳買新歡。
　　若逢苦缺還求調(diào)， 偏想諸曹要請安。
　　別有上臺饒不得， 一年節(jié)壽又分餐。
　　補(bǔ)褂朝珠頂似晶， 冒充一個(gè)狀元郎。
　　教官都作加銜用， 殷戶何妨苦缺當(dāng)。
　　外放只能掄刺史， 出身原是做廚房。
　　可憐裁缺悲公等， 丟了金錢要發(fā)狂。
　　小小京官不足珍， 素珠金頂亦榮身。
　　也隨編檢稱前輩， 曾向王公作上賓。
　　借與招牌充薙匠， 呼來雅號冒儒臣。
　　銜條三字翰林院， 誑得家人喚大人。

余讀至此，謂其詞雅謔。首章指道員，其二郎中，其三知府，其四同知，其五知縣，其六光祿寺署丞，其七待詔，惜末章為風(fēng)雨剝滅，不可辨，只剩：

　　天喪斯文人影絕，官多捷徑士心寒。 一聯(lián)而已。此時(shí)科舉已廢，蓋指留學(xué)生而言也。

余方欲行，適有少年比丘，負(fù)囊而來。余觀其年，可十六七，面帶深憂極恨之色。見余即肅容合十，向余而言曰：

“敬問阿師，此間能容我掛單否乎？” 余曰：“可，吾導(dǎo)爾至客堂?！?

比丘曰：“阿彌陀佛?！?

余曰：“子來從何許？觀子形容，勞困已極，吾請助子負(fù)囊?！?

比丘顰蹙曰：“謝師厚意。吾果困頓，如阿師言。吾自湖南來者，吾發(fā)愿參禮十方，形雖枯槁，第吾心中懊惱，固已凈盡無余，且勿知苦為何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