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童子尿煮蛋流行談起

剛才接到編輯發(fā)來的3月8日《北京晚報》的報道：浙江東陽風行童子尿煮雞蛋，相信此物大補，因而成為珍貴禮品。為此人們端著臉盆到小學排隊接男童的尿，甚至為此找關系走后門，達到狂熱的程度。童子尿治病或大補的說法有歷史和文化上的根源。在中國的本草上，人和動物的尿、糞一直都被認為是可以治療各種疑難雜癥的藥物，并且可以追溯到遙遠的古代。李時珍《本草綱目》上稱人尿為輪回酒、還元湯，童男者尤良。如同中醫(yī)的論理框架一樣，人尿治病有其玄想的基礎(注)。入藥的人尿產(chǎn)物還有溺白垽（人中白）、秋石和淋石。主治各種病癥，如寒熱頭痛、癥積滿腹，明目益聲、潤肌膚、利大腸，去咳嗽肺痿，止勞渴、潤心肺，止吐血鼻衄，治難產(chǎn)、胎衣不下和蛇犬咬傷等等。古埃及和古印度也用過動物糞尿治病，但不如古代中醫(yī)的記錄豐富。古代人類對自然的認識混沌蒙昧，那時醫(yī)藥完全是巫術(shù)，當然無須苛責。但是，現(xiàn)代科學昌明，醫(yī)藥發(fā)達，人們?nèi)匀粓猿窒嘈殴湃说倪@些做法，那就值得深思了。童子尿治病一直在民間流傳。我少年時代就曾有人來我家里索尿治療肺病，那時是抗癆化療藥物問世之初，極難獲得，重癥肺結(jié)核屬不治之癥，童尿可能起點安慰作用。1958年前后特別提倡中醫(yī)，人尿或童子尿治病在醫(yī)學雜志上屢有報道，我印象最深的是尿泡蛋防治麻疹的文章。人尿治病或者大補顯然毫無科學道理。首先看看人尿里有些什么成分，尿基本上都是水分，含少量無機鹽，所以有點咸味。此外，尿里可能含有極微量的性激素和腎上腺皮質(zhì)激素或身體其他成分的代謝物。英國研究中國科技史的名人李約瑟和魯桂珍曾經(jīng)著文認為，中藥秋石（尿沉淀物人中白煉成的“白質(zhì)”）含性激素，所以中國人應用激素比西方要早，這種話聽起來令人陶醉，其實純屬臆測。* 前些年有些地方公廁里放著很多尿桶收集小便，據(jù)說是用來提取治療溶栓藥物——尿激酶。病人的尿里可能還有些異常成分，像腎臟病和糖尿病病人的尿里有蛋白質(zhì)或糖。上述物質(zhì)在尿里含量甚微，不可能產(chǎn)生任何藥理作用。童子尿也沒有什么不同。在有些人的想象中，兒童朝氣蓬勃，童貞身體里一定保有什么“元氣”，相信“元氣”有補的作用，因此認為“童子尿煮蛋大補”。這和相信鹿胎、羊胎、雞胚滋補一樣都是迷信?！斑M補”是東方的一種傳統(tǒng)文化，有其歷史淵源。古代帝王權(quán)傾天下，雖窮奢極欲享盡榮華，但仍為生老病死所苦，因而追求長生不老、青春歡樂常駐。道家煉不老之藥，可能是補文化發(fā)達的根源。其實醫(yī)學上并不存在補藥，在西方國家也有“保健品”生財行當，把維生素等當作補藥，但如果身體不缺哪種維生素，吃多了也無益，劑量過大有些還有毒副作用，可能造成中毒。我國家喻戶曉的傳統(tǒng)補品，如銀耳、燕窩、鹿茸、阿膠、人參，都沒有臨床和實驗研究證明有“滋補作用”，從化學成分和科學道理上來說根本就沒有作用。所以，一位著名的生化營養(yǎng)學家曾經(jīng)說過：“嗜用補品是一種缺乏營養(yǎng)常識的浪費行為”。甚至清朝名將左宗棠也不相信補品，近150年前他在家書中說：“滋補究是無益，總要自己加意葆練?！辈贿^，“童子尿煮蛋”對遭受饑荒，患營養(yǎng)不良的人倒是真有“大補”作用，那是因為雞蛋。那么，東陽的“童子尿煮蛋”為什么會流行到這種地步呢？這是社會心理因素起作用，是大眾不加分析地輕信，爭相模仿的盲目從眾行為的結(jié)果。當然也與我們的傳統(tǒng)和思維方式有關系。我國古代一則寓言很能說明這個傾向：某人吐了一口白痰，有人說好似鵝毛絨，經(jīng)過輾轉(zhuǎn)相傳，從說這人吐了一根鵝毛，最后人們奔走相告，變成有人吐出一只大白鵝了！（如果有哪位同志知道此寓言的原來出處，敬請賜告，不勝感激!）這個寓言故事雖然有些夸張，但在我們生活中類似的真實事件并不缺少，這既由于個人的“偏聽偏信”和“無知輕信”，但實則是群體心理機制使然。法國著名社會心理學家勒龐（1841－1931）說：人像動物一樣有著模仿的天性，才使時尚的力量如此強大。群體缺乏理性推理的能力，也沒有任何批判精神。各種觀念、感情、情緒和信仰，在群眾中都具有病菌一樣強大的傳染力，它不但迫使個人接受某些意見，而且也能讓他接受一些感情模式?！拔幕蟾锩奔t衛(wèi)兵的瘋狂和社會大眾一度對“氣功”的癡迷，就是典型的群體心理的表現(xiàn)。追星族聽流行歌手演唱的狂熱場面，輕信謠傳追求仙水或其他治病驗方，以及當前廣東流行一種“非典型肺炎”，許多地方搶購白醋和板藍根等事件，同“童子尿煮蛋”流行都是一個道理。也許有人說，我自己就吃過“童子尿煮蛋”或者某種補藥，覺得很有效。但這決不是補藥有效的證據(jù)，因為評價一種藥物或補品有沒有效，要進行嚴格的對照臨床試驗，不是什么醫(yī)院或醫(yī)生都能做得了的，更不是一般人憑著感覺能做出判斷的。有些人吃了補藥以后，自覺精神好了，或者病好了，這里面原因很多，最可能的是心理暗示造成的安慰作用——誠則靈。所以，現(xiàn)在有些人利用傳統(tǒng)文化和大眾心理，不斷策劃一個又一個的“純天然藥物”、新老補藥或保健品，利用廣告宣傳鼓動和社會從眾心理，“弄假成真”，大發(fā)其財。

注：李時珍《本草綱目》：飲入于胃，游溢節(jié)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diào)水道下輸膀胱。水道者，闌門也。主分泌水谷，糟粕入于大腸，水質(zhì)滲入膀胱。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之府，氣化則能出矣?！蛾庩枒笳摗吩疲呵尻枮樘?，濁陰為地；地氣上為云，天氣下為雨、故清陽出上竅，濁陰出上竅。從李時珍對人尿的說法，可以很容易理解人類學家列維—布留爾（L.Levy-Bruhl）的批評。他說：盡管在多少個世紀里中國人付出了大量的辛勞和才智，有關天文、物理、化學、病理和治療的著作浩如煙海，然而成果卻等于零，科學的發(fā)展一直處于停滯狀態(tài)。這是因為這些所謂的科學都建立在“僵化的概念”上，“而這些概念從來沒有受到過經(jīng)驗的檢驗，它們差不多只是包含著一些帶上神秘的前關聯(lián)的模糊的未經(jīng)實際證實的概念。這些概念所具有的抽象的和一般的形式可以容許一種表面是合邏輯的分析與綜合的雙重過程，而這個永遠是空洞的自足的過程，可以沒完沒了地繼續(xù)下去?！保芯S—布留爾：《原始思維》）* Lu GD,Needham J.Medieval preparations of urinary steroid hormones.Nature1963;2000(4991):1048； 張秉倫、孫毅霖：秋石方模擬實驗及其研究。自然科學史研究1988；7（2）

寫作緣起：一位并不相識的北京一個科普刊物的編輯，電話要我寫一篇介紹“童子尿煮雞蛋”的稿子，我說這是無稽之談，連批評的稿子都不值得寫。他說現(xiàn)在有報道說，有的地方這東西很流行，應當介紹一下。于是他就把《北京晚報》這篇報道發(fā)給我，同時還給我一個寫稿要點，看來他似乎相信“童子尿”有效。我覺得科普工作任重道遠，就寫下這篇短文，不管我的文章會有什么用處。這類事件多數(shù)是自生自滅，但也可能積淀為“國粹”。不知道明天別的地方還會出來個什么更荒唐的東西來，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有病，千萬不能再煽動狹隘的民族主義了，不管為了什么目的。我對李時珍《本草綱目》比較熟悉，是因為前些時候?qū)懸黄u“動物藥”的文章，認真把“動物藥”這部分（約占全書的1/4）重點看了一下。

From:一位編輯 To:Sent:Monday,March10,200310:17AMSubject:XXX的編輯請教祖教授祖教授，您好！我附給您的資料如下《北京晚報》（2003-3-814:44:09）童子尿煮蛋大補？為接尿小學里端盆排隊走后門北京晚報（2003-03-0814:44:09）

浙江東陽盛行用童子尿煮雞蛋，一些人認為它可以大補。為接童子尿，現(xiàn)在東陽所有小學里都有人端著臉盆在排隊，有的還要找校長和班主任走后門。

童子尿只要男孩的。記者在浙江東陽市第二實驗小學看到，每間男廁所里，便池旁邊都放著幾個臉盆，有的班在小套間里也放上個臉盆水桶，下了課，男同學都在小套間的桶里小便。據(jù)該校校長介紹，他們學校算管理嚴的，"接尿從正月十六開學第一天就開始了，許多人把臉盆放在男廁便池里。有的教師甚至放了個桶在教室里，搞得臭烘烘的……后來我不讓他們進來，有人就到處找關系……"

由于童子尿來之不易，尿蛋于是有了一定身價。用于待客或贈友，往往廣受歡迎，客人感覺榮幸，主人顏面有光。1、在中醫(yī)上"童子尿"到底有沒有嚴格的定義。2、據(jù)有關資料顯示"童子尿"在中醫(yī)上有一定的藥用價值，請您用科學淺近的語言把其藥理講解一下。3、"童子尿"是不是只有男孩子的才有藥用價值？為什么？4、"童子尿"在服用前是否要進行特殊的加工處理？5、"童子尿"有沒有適應癥，是不是每個年齡段的人不分性別都適用？6、用"童子尿"煮的雞蛋是否有藥用價值？7、請您講一講服用"童子尿"、"藥蛋"的毒副作用，以正確引導廣大讀者。請祖教授結(jié)合上述文字和問題，在近兩天內(nèi)寫一篇1200左右的科普文章，謝謝幫助！

致

禮！

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