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隋史遺文 第五十七回 秦王兵圍洛陽 鄭王求援夏主

    作者: 《隋史遺文》袁于令
      詩曰:

      伊洛湯湯繞帝城,隋家曾此費經(jīng)營。

      斧斤未輟干戈起,丹漆方涂篡逆生。

      南面井蛙稱鄭主,西來屯蟻聚唐兵。

      興衰瞬息如云幻,唯有邙山伴月明。

      取天下不難,守天下難。到割據(jù)之時,越發(fā)守的難。這些無恥小人,沒甚名分,今日這家盛,便隨這家。明日那家盛,便隨那家。人不肯替我守,雖地廣兵多,倏然而盡。

      王世充自在洛陽稱了鄭帝,北通突厥,南到襄陽,偌大一個地方,遇了秦王自己英明,部下又多良將,東征西討,把鄭家所取轄下地方都降了。弄得一個王世充,坐在洛陽,卻是沒腳蟹一般,如何行動得開。秦王所以奏聞唐主,要把兵逼到洛陽擒拿王世充。唐主依允,傳旨道:“克得洛陽,子女玉帛,竟便宜分賞將士,止將乘輿法物圖籍器械,收貯在官。”秦王便傳令移兵近城,自己在青城宮結(jié)營。王世充召集群臣計議,單雄信道:“唐兵日逼,不容束手待斃,如今還乘他營寨未定,殺他一個措手不及?!蓖跏莱浔泓c人馬二萬,自方諸門出兵,前邊逼著谷水,與唐兵對陣。各將官因營壘不曾定,都怕他來攻擊,不勝驚惶。秦王也不介意,帶了數(shù)十精騎,又跑上魏宣武陵盼望,道:“賊臨水結(jié)陣,是怕我兵沖突,其志已餒。迫于計窮,沒奈何要背城一戰(zhàn)。若今日殺敗了他,自再不敢出兵了?!泵φ{(diào)陜東道行臺屈突通,帶領(lǐng)精兵五千,渡水搦戰(zhàn)?!靶袝r放煙為號,我自領(lǐng)兵策應(yīng)?!惫磺煌▕^勇渡河,就沖王世充前陣,一面放起煙火,秦王領(lǐng)著玄甲兵已到。兩邊狠殺:

      塵埃欲迷天,金鼓欲動地。

      看取相爭人,誰家鼓聲死。

      這秦王他平日是慣以寡破眾,以奇取勝。他先與屈突通夾攻王世充,次后他任屈突通、尉遲、叔寶與世充相殺,自己與丘行恭、段志玄,竟抄到世充陣背后,大呼砍殺。這王世充部下,有聞得秦王盛名的,便不敢戰(zhàn),躲了。有的道:“拿得秦王必有重賞?!彼忠姼S的人少,抵死殺來。秦王與這數(shù)十精騎,奮力砍殺,要沖出陣前。只見正戰(zhàn)時,段志玄馬一個前失,把志玄跌下馬來,盔都跌去。段志玄急跳起身時,被他趕出兩個將官,揪了頭發(fā),拿去了。秦王看了大怒,急縱馬趕來,不堤防側(cè)邊轉(zhuǎn)一個小將,只一箭正中馬項下,這馬登時倒地。秦王忙跳下馬,那將官已縱馬趕去,挺槍亂刺。秦王正難躲避,卻得丘行恭一箭已到,恰中了那人咽喉,先倒地不活了。行恭忙去收他馬,這馬見身上一松,已直從本陣走去,抓他不著,行恭只得把自己坐的馬,讓與秦王,自己步行。要砍出陣前,奈是人少,卻見段志玄又飛馬趕來,恰是段志玄被這兩個小將拿住,也不顧他行得動、行不動,一人一只手,抓了他頭發(fā),忙渡洛水;段志玄俟他將到水邊,把身向上一攛,復(fù)向下一縋,這兩個將官捉身不住,攧下馬來。他便乘勢騎了他一匹馬,跨了他一匹馬,奔出陣來。

      恰好遇著秦王,便將跨的馬讓與丘行恭,三個人大刀闊斧從陣背后砍出,與屈突通、尉遲、叔寶合著。正是:

      雙龍復(fù)遇延津里,怒鬣揚髯飛上天。  王世充部下兵也抵死相殺,戰(zhàn)了三四個時辰,支撐不住才退。被唐兵追趕到城下,斬有七千多首級回兵。

      到了次日,王世充沖天冠絳紗袍,領(lǐng)兵到右掖門外洛水邊排陣。正在那廂指揮,忽然側(cè)邊一個將官,手挺鐵槊,攔著王世充胸,只一槊搠來。一來王世充袍里,有細甲三重;二來他也是慣戰(zhàn)之人,隨勢一側(cè),槊就空過去了。那將官見槊不傷,也便回馬就跑,要奔唐軍。爭奈阻了洛水,沿河尋著渡處,馬在水里行了三五步,那廂惱了王世充,差上許多將官,飛馬來抓,被抓了轉(zhuǎn)去。卻是唐驃騎將軍王懷文,前時出哨被鄭兵拿去,鄭王就留他在左右。不期他蓄意要害鄭王。鄭王見拿到,大罵道:“你這賊子,我推心待你,你怎反來害我?”王懷文道“我是唐將,怎降你這賊人!可惜適才搠不死你這賊徒?!笔莱浯笈?,將來亂刀剁了。正是:  可憐為國忘身士,敵未亡時身已亡。

      王世充雖不曾中傷,也混了半日,分付且回京城。因是外邊各路告急,差下單雄信往河陽去救守懷州宋王王泰,撞了總管王君廓,大殺一陣,奪了懷州。直追趕到轘轅,單單救得個宋王王泰回洛陽。差楊公卿到虎牢去救荊王王行本,兵不曾到,他部下司兵叫做沈悅,已向左武候大將軍李世勣麾下納降。世勣連夜帶精兵三千去取虎牢,到城邊城門大開,把一個王行本在睡夢中捆縛起來,已得了虎牢。楊公卿救應(yīng)不迭。洛陽城外團團都是唐兵。唐兵在城外團團掘了濠,濠中泥堆做了小墻,阻住鄭兵出入。那鄭王才德沒些,奸狡頗會,與這干將士,在城制造備御器械。做就大炮,炮里邊藏有石塊,可每塊重有三五十斤,打出來有二百步遠,莫說人打著,打做齏粉,便落在地上,也打有五七尺深坑。八弓弩箭,弩箭上邊頭是一把鏟子,射來臂膊上,臂膊也可鏟斷。幾個兵攀著弦發(fā),一發(fā)也有五百步。唐兵也只在五百步外安營,城里鄭王父子不時巡視,差人緝訪,略有可疑的,都將來殺了。所以城中有幾起要獻城降唐的,都不能成事。

      似此攻守數(shù)月,城里守的固是困倦,城外攻的亦是疲敝??偣軇⒑牖街熊妿ひ娗赝醯溃骸巴跏莱渌朗兀粫r難下。我兵相持日久,也都勞苦思歸。不若暫回,再圖后舉”秦王道:“總管差矣,我兵大舉而來,盡破他附近州縣,止存孤城,自不能久。若撤兵回去,已降州縣安保不復(fù)歸他,那時更難為力了。凡事沒有個不一勞而永逸的,今功在垂成,我斷斷不棄?!笔鍖毰c李世勣也道:“洛陽兵糧救兵都絕,不降必破,這不當退?!边@是:

      為山已九仞,豈可虧一簣。

      秦王傳下號令道:“敢有言班師的,斬首示眾。”眾將都不敢提起一個退字。只是每日在城外巡邏,防他偷營,或是出兵沖突。唐王也是屯兵許久,恐怕糧運不繼,大功難成,著秦王酌議。秦王立定主見道:“不破洛陽,定不回兵?!庇植钊岁鍟c鄭王,叫他作速投降,還可保全一城生靈。鄭王提起個戰(zhàn)守二字,覺勢頭做不來,說一個降字,覺得羞慚不好說,不到急處,如何肯做這節(jié)事情?召這鄭朝文武計議,朝中段達是隋臣,老了沒甚用,不敢主張。朱燦原自稱迦樓羅王,向在荊州沔陽地方起兵,一路不帶糧食,只是把人做飯米,少壯的人,叫做兩腳羊,孩子叫和骨爛,殘虐異常。唐主即位,已來上表稱臣。唐主差下一員學(xué)士段確去招諭,他一言不合,煮將來吃了。唐主大怒,發(fā)兵征討,兵敗逃入洛陽,是不愿降唐的了。單雄信自道與唐家有殺兄之仇,又況且在魏宣武陵,追趕秦王,秦王幾乎喪命,料秦王畢竟惱他,也不肯降唐。議論時道:“大丈夫南面稱孤,何顏一旦屈膝人下。昔日李魏公歸唐,如今安在?圣上須自作主張,唯有結(jié)連夏主,求他來救,唇亡齒寒,他也未免不動心。他若肯來,他部下都是山東、冀北精兵,況且養(yǎng)銳已久,秦王久在堅城之下,部下軍士志懈力疲,內(nèi)外夾攻,未有不破。圣上與其屈身于仇人,不若折節(jié)于夏王。”王世充道:“我已差代王同長孫安世前往求他,他雖應(yīng)允,卻不發(fā)兵來,如之奈何?”楊公卿道:“夏王尚義,他又恃部下將士猛勇,斷斷肯來。只是他那邊一個祭酒凌敬,做人古拙,做事持重,怕不勸他來。況且他新破孟海公,將士疲弊,也不肯戰(zhàn)。除非圣上再差人多帶珍寶,著長孫安世去訪夏主,謀臣勇將從中攛掇,肯來的多,凌祭酒也阻不住?!边@是:

      賄賂已通伯夷,忠言何懼伍胥。

      事到其間,王世充只得發(fā)了許多金寶,差人潛到夏國,付與代王,叫他行事。代王先買囑了他一個中書侍郎劉彬,并他部將張奇特、殷秋、石瓚一干,然后進見,道:“洛陽危在旦夕,求發(fā)兵拯救?!备]建德道:“救鄰邦,存危國,這也是美名。但我久與唐國講和,前在黎陽拿他,兄弟神通,妹子同安公主,都已送還,豈可又起兵端?”著王琬暫出,與群臣計議。劉彬道:“亡隋失國,天下分崩。關(guān)中歸唐,河南歸鄭,河北歸夏,共成鼎足。今唐兵伐鄭,已經(jīng)半年,鄭地日蹴,唐勢日強。鄭若不支,必為唐破。鄭破,夏兵為敵,難以獨立。不如發(fā)兵往,內(nèi)外夾攻,可以取勝。既已勝唐,威名在我,乘機圖事,鄭可取取之。合兩地之兵,以乘唐兵之疲老,關(guān)中可取,天下可平。”這幾句話,說得建德鼓掌稱快。只見凌敬道:“然雖如此,我兵新破孟海公來,也是疲老。不若差人通一封書與唐,勸他息兵。若肯從,一紙書存了一國,恩威都已在我。他若不從,然后大舉,這是先禮后兵。且延俄之間,亦可以休養(yǎng)我兵士待戰(zhàn)。”張奇特道:“世民這廝,少年恃勇,豈有輕易聽人。還須以大兵深入唐境,使他畏懼,然后肯從?!备]建德聽了,一面差侍郎李大師前往洛陽見秦王,一面發(fā)兵打破管州地方,殺了唐刺史郭士安,又打破滎陽、陽翟,水陸并進。鄭王兄弟王世辯在徐州,差大將郭士衡前來迎接,合兵十有數(shù)萬,屯住成皋,待秦王的回覆。

      待把干戈戒盟好,擬將談笑息兵鋒。

      李大師到秦王軍中,呈上書,是請秦王退兵潼關(guān),還所侵鄭國之地,各修鄰好。秦王看了大笑起來,道:“好笑,你會做人情討好,我不會做人情要你說。若教我退兵潼關(guān),我也不必來。若還了王世充地,當先何必苦爭?是明明妄自尊大,把我做孩子看成?!绷粝吕畲髱?,召各文武將吏來議這節(jié)事。眾將沒有開口。先是兩個記室,一個郭孝恪道:“洛陽破亡,只在目下,建德不量,遠來相救,這天意要大王滅這兩國,機會在此,不可輕失。但當先據(jù)武牢伺間而動?!币粋€薛收道:“世充劇賊,部下又是江淮敢戰(zhàn)之士,但缺了糧餉,所以困守孤城,坐以待斃。若放建德來與之相合,建德以糧濟助世充,則賊勢愈強,不可為矣。如今只宜分兵圍住洛陽,大王自領(lǐng)精銳先據(jù)成皋,養(yǎng)威蓄銳,以逸待勞,建德可破。既破建德,先聲奪人,世充自面縛麾下,豈可聽其連和,失此機會?!边@是:

      禁闥有頗牧,胸中富甲兵。

      謀略中機宜,談笑傾堅城。

      秦王道:“二君之言,正合我意。”只有屈突通,他心里不然,想道:“這兩個書生,不曉得馬是怎么騎,刀是怎么使,躲在營中,不知我們陣上的苦,一味嘴喳喳?!蹦筒蛔∩锨暗溃骸笆莱涑顺蔷苁?,建德乘銳遠來,我兵處此,怕不腹背受敵。依小將言之,還是暫退?!贝藭r還有個蕭瑀,與封德彝稱贊道:“屈突將軍老于兵事,其言不可不聽。”秦王道:“這事不然。王世充食盡兵摧,人無固志。再困他幾時,自然可克。建德初破孟海公,自謂勢如破竹,將士意氣頗驕,不知精力已敝。況且道路奔馳,我如今只先據(jù)虎牢,斷其咽喉,建德若來,冒險爭鋒,破之最易。若他遲疑不進,洛陽不消旬月,必然內(nèi)潰。洛陽既得,我勢越大,以取建德,又何難哉!此舉,我知必是兩利,不可多猜。若少遲滯,建德先取虎牢,新降各城,未免不生異志。兩賊合力攻我,勝負難知。這斷不容輕退縱賊?!笔鍖毜嚷犃?,都愿輕兵先向虎牢。屈突通道:“如若要往虎牢,建德兵多,也須全軍相敵,當解圍前去?!鼻赝跣Φ溃骸拔胰艚鈬强v世充來掩襲我后軍了?!边@是:

      猛虎難教出柙,饑鷹豈可解絳。

      秦王留屈突通,與齊王元吉圍守洛陽,戒他不要輕與世充廝殺,自己全裝貫帶,挑選精兵三千五百,與叔寶、尉遲、李世勣、程知節(jié)去據(jù)虎牢,自北邙抵河陽,向鞏縣前去。那鄭王站在城上,看見唐營發(fā)兵,也不知是甚緣故,秦王早已帶將士到虎牢去了。

      彈棋皆國手,阿誰得先看?! 】傇u:

      行兵或戰(zhàn)或守,或進或退,都要得勝算。唐圍洛陽,怕是鄭、夏合兵,卻退兵讓他一來一出,有是理乎?屈突通只是個庸將,所以不能為隋守河?xùn)|,卒為唐所擒。若郭孝恪之守虎牢,薛收之分兵圍洛,先據(jù)成皋,豈是老生常談。雖然,國之興亡,事之成敗,又全由主之決斷。能斷從郭、薛之言,則建德敗而世充亦敗。不能斷,從屈突通、蕭瑀之言,無論舉前功而盡喪,即使卷土重來,不知又費多少氣力。大約興王之國多謀臣,興王之國多主斷?! ⒈蜃h論,亦是說得好聽;但量力而不度德,知人事而不知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