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花志果 上卷 三、十金易命

　　日者精明相者奇　江津救命有誰知

　　解元即是巖墻鬼　禍福無門自招之　　某先達少時貧甚〖稱前輩之發(fā)達者，曰先達，出顏氏家訓?！剑＠廴詹慌e火〖（說苑）晏子曰，待臣而舉火者數(shù)百家，（按）不舉火，謂無米燒煮也?！健ｎI解之歲〖中解元，曰領解。〗，里有日者〖史記有日者傳，（按）日者，即推算命理之人，原本墨子?！?，推算精確，謂白露前當死于非命〖謂橫死也?！?，先達深憂之。試期將屆，同學數(shù)人邀與偕行，先達以日者言不欲往，辭以無資。有王生者富而尚義，與先達素相得，力挽之行，且曰：“彼日者言何足信？若憂空匱〖匱，音愧，空匱，貧乏之謂?！?，弟請任之?！币蚴殖质鹨再浽唬骸耙源俗靼布矣?，行李之資，予取予求〖句出左傳，猶言向予取求也?！?，兄無患焉?！毕冗_感其高誼，附伴偕行，時立秋后數(shù)日矣。

　　至金陵〖金陵，即江寧。〗，聞承恩寺有相士，談休咎多奇中〖（齊東野語）韓賣卜于臨安，言多奇中?！剑Ｈ缡小迹h書鄭崇傳）臣門如市，臣心如水。（按）如市，猶言人多也?！?。先達與同寓六人并往，相士遍視六人，或廩或增或附或監(jiān)，或具慶〖父母俱存之謂?！剑蛴栏小几改妇銢]之謂?！?，歷歷不爽。中惟一人本科可得副車〖副車，副榜也。〗，余并言不中，至先達則先問家何邑，距此幾程，復屈指曰：“速行尚可及！”異而詢之，乃曰：“子貌枯而神浮，天庭晦紋已現(xiàn)〖（蘇軾詩）時看黃色起天庭，（按）天庭，額也。〗，法當后五日死于非命，宜急歸，然相應道斃，雖行恐不及?！蓖跎氨娊择斣唬骸跋壬囋僭攲徶渲谢蛴薪庑欠?？”相士曰：“生死大數(shù)，非大陰德不能回天，今期迫矣！何能為？倘去今六日，此君尚在人世，某不復為人談相！”眾皆默然歸寓，先達謂王生曰：“始兄力挽我來，今相士言與前日者無異，當有驗，人生會有死，死非我所懼，然死于此，諸君受累不淺，不如急返，冀得斃于牖下〖牖下，猶言家中?！健！蓖⒔砸詾槿?。王生憫之，為具舟楫〖楫，音急，櫓也，此句猶言為雇船也?！剑瑐湫匈Y，復遺之十金曰，留此以備緩急，先達知其意，笑謝曰，此君助我殮資，不敢辭，死而有知，當乞冥司俾君高捷〖俾，使也，高捷，高中也?！剑源鸷褓L〖貺，音況，賜也?！?。遂別眾登舟。

　　江行十余里，風急不得行，維舟株守〖維，系也，（韓非子）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折頸而死，因釋耕守株，冀復得兔，為宋國所笑，（按）世謂靜待為株守，本此。〗。瞬息四日〖瞬，音舜，瞬息猶言迅速也，（白居易詩）榮華瞬息間?！剑L益猛，默念五日之期將屆，而舟不得發(fā)，道斃之言殆驗。是時一心待死，萬慮皆空，惟苦寂聊，無可排遣，因上岸閑眺，信步獨行〖信步，隨步也?！健ｅ七娎镉唷煎七?，音以里，（爾稚注）迤邐，旁行連延也，（按）迤邐，前進不停之謂?！?，杳無人跡。忽見一中年孕婦，攜三稚子左抱右挈，〖挈，音切，提也?！角倚星移?，若不勝悲，交臂而過〖（莊子）夫子曰，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歟。（按）交臂，謂此往彼來，兩人之臂，如相交然?！剑ヒ褦?shù)武。先達忽念江岸曠寂，四無居人，婦將何往，且其形可疑，急追詢之勿應，尾之行〖尾之，解見前篇?！健Ｔ鈰D詈辱〖詈，音利，罵也?！?，詢之愈切，且曰：“果有急難，幸一告我，倘能為力，亦未可知?！眿D不得已告曰：“吾不幸嫁一屠者，性暴戾。恒受鞭撻〖撻，音榻，打也，恒，常也?！?，體無完膚，今日將赴市，家有兩豚〖豚，豬也?！?，謂我曰：“得價十金乃售?！毙腥藖碣?，果得十金，慮其偽也，同至銀肆估之，平色皆是，及歸其人忽嫌價昂，索銀去，俄頃復來，仍請以原銀易豚，視其銀無少異，遂不復疑，以豚予之，有西鄰某來，見銀訝曰：“是銅也。”急追其人，已不知何往，復向銀肆估之則銅也，歷數(shù)家皆曰銅。念遭此騙局，夫歸必受鞭撻死，均死也，死于鞭，不如死于水，三子皆吾所生，將攜之同死，勿令受惡夫狼藉〖（爾雅翼）狼性貪，聚物不整，故稱狼藉。（按）狼藉，今借作凌辱解。〗。先達聞而惻然，索其金視之，果銅也。時王生所贈金適在袖中，自念將死，需金何為，因出袖中金潛易之〖潛，隱也?！?。而謂婦曰：“若幾誤死〖若，汝也，（唐韻古音）古人讀若為汝，故傳記之文，多有以若為汝者?！?，此真銀何謂銅？”婦艴然曰〖艴，音弗。（孟子注）艴然，怒色也。〗：“彼銀肆多家皆言銅，先生何誑我為？！”先達曰：“不然！彼銀肆欺汝女流耳，若與我同往，必不敢復言銅，果銅再死未晚。”婦從其言，偕行三四里，始至銀肆，出金視之曰銀，歷數(shù)家皆曰銀。婦始大喜曰：“幸遇先生，不然幾誤?！背纸疬抵x而去。　　先達急行返舟，時已夕陽西墜，暝色蒼?！缄?，音明，猶暮也，蒼茫，模糊不分明貌。〗。行未里余，迷不得路，又無可問訊〖訊，音迅，亦問也?！健＼U躅間〖躑躅，音直竹，（正韻）躑躅，獨行不進貌?！剑鲆娪形輸?shù)楹，迫視之〖迫，猶近也?！?，頹扉敗壁〖頹，徒回切，音遂，平聲，猶壞也，扉，音非，門也。〗，知為枯廟，不得已棲廡下以待旦〖廡，音武，廊也?！?。默念曠夜無人，倘遇狐鬼來攫〖攫，音居，撲取也?！?，得無即我死所乎？然奔馳既倦，坐定即睡去。朦朧中〖朦朧，音蒙龍，睡將熟不分明貌?！?，聞呵道聲出視，見殿上炳耀光明〖猶言燈燭明亮?！?，兩旁侍從森立〖森立，排立貌?！?，中有王者據(jù)案坐，隱約辨為關(guān)帝。忽聞帝君言曰：“今日江津有一救五命者〖江津，猶言江邊。〗，宜察其人，予之福報。”即有紫衣吏持牘啟曰〖牘，文卷，啟，開也?！剑骸绊曇褤?jù)土神申報，系某邑士子某。”帝君命檢祿籍，并查秋榜有名否，復有繡衣吏持一冊上曰?！澳车撁憬^，應今夕子時于本廟為墻壓斃?！钡劬唬骸八拼撕我詣裆?，是宜改注祿籍，昨準桂宮知會〖桂宮，文昌宮也?！剑究平辖庠?，以淫污室女除名，其即以某補之?！睆陀腥搜裕骸澳辰鹣低跎洠p財尚義，使某得成善果，因流溯源，王生亦宜見錄?！钡墼簧疲鼨z籍，王生當中下科五十三名，繡衣吏前請曰：“本科五十三名某生，以口過應罰停一科，更易之人，桂宮尚未定，請即以王生易之。”帝君曰可。正傾聽間，忽耳畔疾呼曰出出，大驚而醒，身仍蹲踞廡下〖蹲踞，音敦具，似坐非坐貌。〗。四顧黑暗，一無所睹，但聞墻上泥簌簌墜地〖簌，音速，黃山谷詩，解時聞聲簌簌，（按）簌簌，今作泥落聲解?！剑咱劧稹减咱?，音量嗆，急遽貌?！?。甫趨出，墻遽倒，正壓所坐處，遂屹立待旦〖屹，音易，（宋史施師點傳）屹立不少動，（按）屹立，猶言直立也?！?。

　　及天明，升殿瞻仰，果關(guān)帝廟，肅拜而出，覓路回船，默思神言如是，當必有驗。因謀諸榜人〖（禮記月令朱注）榜人，船長也?！剑苑到鹆?。順風揚帆，逾時即達。及到寓，眾皆異之。先達但言風阻不能行，因念五日之期已過，故復來此。眾曰：“五日中究有難星否？”先達托詞曰：“事亦有因，昨偶至江干閑眺，去舟稍遠，及歸時已黃昏，蘆葦叢雜〖叢，音從，叢雜，茂盛而枝葉雜出貌?！?，傾跌者再，幾墮入江，幸舟子持燈來覓始得歸，然袖中銀包，已化作青蚨飛去矣〖蚨，音扶，（搜神記）青蚨蟲如蟬，殺其母子取血，各涂八十一錢，先后用之，皆能飛歸，（按）今引此，作銀已脫落解。〗！”王生笑曰：“大難不死，必有大福，江干錯步，殆秀才中式之兆乎！”因為置酒稱賀，次日同寓者皆言今已七日而君無恙，曷往誚相者之謬〖誚，音解見前篇，謬，音昧，妄言也。〗。先達意不欲，眾強之往，至則相者坐如市，排眾而入，使先達面相者而立，相者方劇談間〖劇，音具，（漢書楊雄傳）口吃不能劇談，（按）劇談，暢談也?！?，舉目見先達，訝曰：“君非吾向者言五日當死者耶？”眾同應曰：“然，今七日矣奈何？”相者曰：“今不死矣，數(shù)日不見，骨相大異，氣色亦頓佳，君必有非常善舉救人數(shù)命，故能挽回造化?！毕冗_笑曰：“先生何言之謬也，余貧困若此，何能救人？”相者曰：“君毋欺我，向者我固言非大陰德不能回天，今滿面陰騭，今科必掄元，明年聯(lián)捷入詞館，官登一品，壽增八旬矣?！庇中υ唬骸笆路桥既?，半月前相一秀才，明堂光彩殊?！迹ㄏ嘟?jīng)）兩眉之間曰明堂。〗，決為今科解首，昨復造之，則額有懸針〖（相經(jīng)）懸針，破敗紋也?！?，光采頓隱，是必有大隱慝，削除祿籍，不意君當代之?！庇种竿跎唬骸熬嬉嘤嘘庲s，當與此君同捷矣?！蓖跎υ唬骸拔嵊盐岣ブ?，至吾則何善之為？”相者曰：“惟無所為而為，故謂陰騭?！北娙浩鹫V其遁詞〖（（孟子）遁辭知其所窮，（注）遁，逃避也。〗，先達笑曰：“妄言妄聽〖（莊子）吾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諸君何用洶洶〖洶，音兄，（楊雄羽獵賦）洶洶，旭旭，（按）洶洶，鬧聲也?！?？不如歸休?！奔皻w，先達密為王生曰：“彼固神相也！其言不妄，兄應中五十三名?！蓖跸扔谙冗_之反也，見其神采煥發(fā)，心固異之，及聞相者言，亦疑其以己所贈金濟人，而托詞失去，因細詢始末，先達具以語之，且曰：“非兄贈我十金，有目睹其死而已，今日得叨神佑，皆兄之惠也?！蓖跎屧唬骸靶帜擞写舜罅浚缡俏曳綉行?，然彼相者何其神也！”是科先達果發(fā)解，王生亦捷，次年同入詞館。

　　坐花主人曰：“余執(zhí)友蔣丈一亭〖（曲禮注）執(zhí)友，同師之友，其執(zhí)志同，故曰執(zhí)友?！健橛嗍鲋鴩@曰，人每謂窮通壽夭惟命所系。而豈知造物之報施〖造物，詳注前篇〗，全視人之自取乎。夫十金之微，而神必溯本窮源，予以福報，卒之宣淫者，雖桂宮中選，而旋見削除，為善者雖鬼錄將登〖錄，音路，冊籍也，（吳志孫策傳注）策曰，此子已在鬼錄，（按）鬼錄將登，猶言將死也?！剑嵩龅搲?，轉(zhuǎn)窮通于俄頃，移壽夭于須臾〖臾，音俞，須臾，不多時也?！剑欢p財尚義之友，亦蒙好施之報，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二句，出太上感應篇?！健ｌ洞艘嫘?，可不勉哉，可不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