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賀新郎（石城吊古）
吊古城頭去。正高秋、霜晴木落，路通洲渚。欲問紫髯分鼎事，只有荒祠煙樹。巫覡去、久無簫鼓。霸業(yè)荒涼遺堞墜，但蒼崖、日閱征帆渡。興與廢，幾今古。
夕陽細(xì)草空凝佇。試追思、當(dāng)時子敬，用心良誤。要約劉郎銅雀醉，底事遽爭荊楚。遂但見、吳蜀烽舉。致使五官伸腳睡，喚諸兒、晝?nèi)￠L陵土。遺此恨，欲誰語。 ☆沁園春（晁共道侍郎生日）
豆蔻嬌春，煙花羞暖，物華漸嘉。也不須鶯怨，桃封絳萼，也不須蜂恨，蘭郁金芽。料是東君，都將和氣，分付清豐詩禮家。充閭慶，有青氈事業(yè)，丹鳳才華。
乘槎。早上云霞。侍祠甘泉瞻羽車。試笑憑熊軾，嘉禾合穗，進思魚鑰，菡萏駢花。蕭寇勛名，龔黃模樣，入拜行趨堤上沙。今宵里，且觥船滿棹，醉帽＿斜?！ 铒L(fēng)流子
夜久燭花暗，仙翁醉、豐頰縷紅霞。正三行鈿袖，一聲金縷，卷茵停舞，側(cè)火分茶。笑盈盈，濺湯溫翠＿，折印啟緗紗。玉筍緩搖，云頭初起，竹龍停戰(zhàn)，雨腳微斜。
清風(fēng)生兩腋，塵埃盡，留白雪、長黃芽。解使芝眉長秀，潘鬢休華。想竹宮異日，袞衣寒夜，小團分賜，新樣金花。還記玉麟春色，曾在仙家。
☆醉蓬萊（送湯）
正歌塵驚夜，斗乳回甘，暫醒還醉。再煮銀瓶，試長松風(fēng)味。玉手磨香，鏤金檀舞，在壽星光里。翠袖微揎，冰瓷對捧，神仙標(biāo)致?！ ∮浀媚闀r，吉祥曾許，一飲須教，百年千歲。況有陰功在，遍江東桃李。紫府春長，鳳池天近，看提攜云耳。積善堂前，年年笑語，玉簪珠履。
☆西江月
心事幾多白發(fā)，客情無數(shù)青山。廉纖細(xì)雨褪余寒。正是花期酒限。
一自瓶簪信杳，空留鈿帶香殘。我今多病寄江干。瘦似東陽也慣?！ 钗鹘?br>
老去頻驚節(jié)物，亂來依舊江山。清明雨過杏花寒。紅紫芳菲何限。
春病無人消遣，芳心有酒摧殘。此情拍手問闌干。為甚多愁我慣。
☆南歌子（壽廣文）
鵲起驚紅雨，潮生漲碧瀾。水晶城館月方圓。誰喚騎鯨仙伯、下三山?！ 」P勢翔鸞媚，詞鋒射斗寒。向來文價重賢關(guān)。便合批風(fēng)支月、紫薇間。
☆虞美人（寄李公定）
流蘇斗帳泥金額。我亦花前客。謫仙標(biāo)韻勝瓊枝。一詠一觴、常是得追隨。
自從風(fēng)借云帆便。冷落青樓宴。石橋風(fēng)月也應(yīng)猜。過盡中秋、不見晚歸來。☆念奴嬌（荷葉浦雪中作） 扁舟東下，正歲華將晚，江湖清絕。萬點寒鴉高下舞，凝住一天云葉。映＿漁村，衡茅酒舍，淅瀝鳴飛雪。壯懷興感，悔將釵鳳輕別。
遙望杰閣層樓，明眸秾艷，許把同心結(jié)。東畎西傾渾未定，終恐前盟虛設(shè)。爇獸爐溫，分霞酒滿，此夕歡應(yīng)狎。多情言語，又還知共誰說。
☆青玉案（送人赴黃岡令）
雪堂不遠(yuǎn)臨皋路。悵仙伯、騎鯨去。燕麥桃花更幾度。橫橋雖在，種松無有，誰是關(guān)心處。
解鞍君到冬雖暮。傳語無忘曬蓑句。起手栽花花定許。藝香披翠，灌紅疏綠，趁取清明雨。
☆水調(diào)歌頭
遲日江山好，老去倦遨游。好天良夜，自恨無地可銷憂。豈意綺窗朱戶，深鎖雙雙玉樹，桃扇避風(fēng)流。未暇泛滄海，直欲老溫柔。
解檀槽，敲玉釧，泛清謳。畫樓十二，梁塵驚墜彩云留。座上騎鯨仙友，笑我胸中磊塊，取酒為澆愁。一舉千觴盡，來日判扶頭。 ☆減字木蘭花 陰檐雪在。小雨廉纖寒又煞。莫上危樓。樓迥空低雁更愁。
一杯濁酒。萬事世間無不有。待早歸田。欲買田無使鬼錢?！铒L(fēng)流子
同云垂六幕，啼烏靜、風(fēng)御玉妃寒。漸聲入釣蓑，色侵書幌，似花如絮，結(jié)陣成團。倦游客，一番詩思苦，無算酒腸寬。黃竹調(diào)悲，綺衾人馬豈堪梅蕊，索笑巡檐。
一杯知誰勸，空搔首、還是憶舊青氈。問素娥早晚，光射江干。待醉披鶴氅，高吟冰柱，剡溪何妨，乘興空還。只恐櫓聲咿軋，棲鳥難安?！ 顟浨囟?br>
云破碧。作霜天氣西風(fēng)急。西風(fēng)急。一行征雁，數(shù)聲橫笛。 挑燈試問今何夕。柔腸底事愁如織。愁如織。紫苔庭院，悄無人跡。
☆憶秦娥
云葉舞。寒林淺淡圍煙雨。圍煙雨。三三兩兩，雁投沙渚。
征帆暫落知何所。短蓬靜聽舟人語。舟人語。夜寒如許，客能眠否。
☆清平樂 吹花何處。桃葉江頭路。碧錦障泥沖暮雨。一霎峭寒如許。
歸來索酒澆春。潮紅秋水增明。卻自不禁春惱，偎人低度歌聲。
☆賀新郎
短艇橫煙渚。夢驚回、凄涼尚記，綠蓑鳴雨。拍塞愁懷人不解，只有黃鸝能語。復(fù)擬待、乘槎重去。無奈東君剛留客，張碧油、緩按香紅舞。生怕我，頓遐舉。
故溪冉冉春光度。想晚來、楊花云際，白蘋無數(shù)。竹里樵青應(yīng)是怪，目斷鳴榔去路。料為我、羞煩鱗羽。好趁小蠻針線在，按綸巾、歸喚松江渡。重系纜，醉眠處。
☆好事近（和李清宇）
六幕凍云凝，誰翦玉花為雪。寒入竹窗茅舍，聽琴弦聲絕。
從他拂面去尋梅，香吐是時節(jié)。歸晚楚天不夜，抹墻腰橫日。
☆好事近
明日發(fā)驪駒，共起為傳杯綠。十歲女兒嬌小，倚琵琶翻曲。
絕憐啄木欲飛時，弦響顫鳴玉。雖是未知離恨，亦晴峰微蹙。
☆虞美人 琵琶弦畔春風(fēng)面。曾向尊前見。彩云初散燕空樓。蕭寺相逢各認(rèn)、兩眉愁?！ ∨f時曲譜曾翻否。好在曹綱手。老來心緒怯么弦。出塞移船莫遣、到愁邊。
☆水調(diào)歌頭（九日）
壯日遇重九，躍馬□歡游。如今何事多感，雙鬢不禁秋。目斷五陵臺路，無復(fù)臨高千騎，鼓吹簇輕裘。霜露下南國，淮漢繞神州。
釣松鱸，斟郢酒，聽吳謳。壯心鑠盡，今夕重見紫茱羞。月落笳鳴沙磧，烽靜人耕榆塞，此志恐悠悠。擬欲墮清淚，生怕菊花愁。
☆菩薩蠻（荼＿）
流鶯不許青春住。催得春歸花亦去。何物慰儂懷。荼＿最后開。
青衫冰雪面。細(xì)雨斜橋見。莫浪送香來。等閑蜂蝶猜。 ☆驀山溪（海棠）
清明池館。側(cè)臥簾初卷。還是海棠開，睡未足、余酲滿面。低頭不語，渾似怨東風(fēng)，心始吐，又驚飛，交現(xiàn)垂楊眼。
少陵情淺?；ú蓊}評遍。賦得惡因緣，沒一字、聊通繾綣。黃昏時候，凝佇怯春寒，籠翠袖，減豐肌，脈脈情何限。
☆漁家傲（簡張德共）
黃栗留鳴春已暮。西園無著清陰處。昨日驟寒風(fēng)又雨?；伎?。信緣吹落誰家去。
病起日長無意緒。等閑還與春相負(fù)。魏紫姚黃無恙否。栽培取。開時我欲聽金縷。☆念奴嬌（水仙）
開花借水，信天姿高勝，都無俗格。玉隴娟娟黃點小，//道書：玉女鼻端有黃點。依約西湖清魄。綠帶垂腰，碧簪＿髻，索句撩元白。西清微笑，為渠模寫香色。
常記月底風(fēng)前，水沈肌骨，瘦不禁憐惜。生怕因循紛委地，仙去難尋蹤跡?？~檻深栽，彤幃密護，不步輕拋釋。等差休問，未容梅品懸隔。
☆生查子
枝垂云碧長，心展鵝黃嫩。無力倚闌時，掃盡漫山杏。
玲瓏影結(jié)陰，蘊藉香成陣。誰為祝東風(fēng)，更莫催花信。
☆生查子 花飛錦繡香，茗碾槍旗嫩。是處綠連云，又摘斑斑杏。
愁來苦酒腸，老去閑花陣。燕子不知人，尚說行云信。 ☆生查子 鶯聲恰恰嬌，草色纖纖嫩。詩鬢已驚霜，鏡葉慵拈杏。
因何積恨山，著底攻愁陣。春事到荼＿，還是無音信。
☆生查子
睡起髻云松，枕印香腮嫩。愁思到眉尖，齒軟嘗新杏。
都無魚雁書，又過鶯花陣。寬盡縷金衣，說與伊爭信。
☆生查子
春江波面渾，春岸盧芽嫩。不見木蘭舟，羞帶駢枝杏。
輕綃＿淚痕，急雨沖花陣。暗禱紫姑神，覓個巴陵信。
☆生查子
雄姿畫麒麟，朽骨分螻蟻。爭似及生前，常為鶯花醉。
云山靜有情，天地寬無際。且放兩眉開，萬事非人意。
☆生查子
功名竹上魚，富貴槐根蟻。三萬六千場，排日扶頭醉。
高懷隘世間，壯氣橫天際。常是惜春殘，不會東君意?！ 罱馀辶睿鞠?br>
花兒不大，葉兒不美。只一段、風(fēng)流標(biāo)致。淡淡梳收，已賽過、騷人蘭芷。古龍涎、怎敢□氣。
開時無奈，風(fēng)斜雨細(xì)。壞得來、零零碎碎。著意收拾，安頓在、膽瓶兒里。且圖教//平聲夢魂旖旎。 ☆清平樂
喚云且住。莫作龍池舞。五月人間須好雨。為掃無邊煩暑。
畦秧針綠重生。壺天表里俱清。林外桔槔閑掛，省渠多少心情。 ☆憶秦娥
闌干側(cè)。當(dāng)時我亦凝香客。凝香客。而今老大，鬢蒼頭白?！ P州夢覺渾無跡。舊游英俊今南北。今南北。斷鴻沈鯉，更無消息。
☆西江月
夢幻影泡有限，風(fēng)花雪月無涯。莫分粗俗與精華。日醉石間松下。 菜盡鄰家解與，杯空稚子能賒。通幽即步盡橫斜。不問墩猶姓謝。 ☆臨江仙
者也之乎真太錯，甘心吞棘吞蓬。有無俱盡見真空。爐錐難自薦，關(guān)捩只心通。 野鶴孤云元自在，剛論隱豹冥鴻。此身今在幻人宮。要將驢佛我，分付馬牛風(fēng)?！ 钿较?br>
＿玉偎香倚翠屏。當(dāng)年常喚在凝春。豈知云雨散逡巡。 不止恨伊唯準(zhǔn)擬，也先傷我太因循。而今頭過總休論。
☆浣溪沙
親染柔毛擘彩箋。自憐探得惡因緣。一尊重許笑憑肩。
往事已同花屢褪，新歡聞似月常圓。休休休更苦縈牽。
☆瑞鶴仙
征鴻翻塞影。悵悲秋人老，渾無佳興。鳴蛩問酒病。更堆積愁腸，摧殘詩鬢。起尋芳徑。菊羞人、依叢半隱。又豈知、虛度重陽，浪闊渺無歸恨。
無定。登高人遠(yuǎn)，戲馬臺閑，怨歌誰聽。香肩醉憑。鎮(zhèn)常是、笑得醒。到如今何在，西風(fēng)凝佇，冠也無人為正?？此麄?、對插茱萸，恨長怨永。
☆瑞鶴仙（韓南澗生日）
紅消梅雨潤。正榴花照眼，荷香成陣。爐薰炷芳燼。記于門今日，長庚占慶。文摛艷錦。笑班揚、用字未穩(wěn)。果青云、快上黃扉，地□譽高英俊。
名盛。都期持橐，卻借乘軺，布宣寬政。除書已進。歸寵異，侍嚴(yán)近。且金船滿酌，云翹低祝，□比椿齡更永。任月斜、未放笙歌，翠桐轉(zhuǎn)影。
☆滿江紅（和諸公賞心亭待月）
樓壓層城，斜陽斂、帆收南浦。最好是、長江澄練，遠(yuǎn)山新雨?！酢趿暨B邀皓月，一堂高敞祛隆暑。問從來、佳賞有誰同，應(yīng)難數(shù)。
舟橫渡，車闐路。催酒進，麾燈去。放＿娥照座，不煩簾阻。已見天清無屏翳，更須潮上喧闐鼓。看波光、撩亂上檣竿，龍蛇舞。
☆感皇恩
天氣過燒燈，初閑人倦。曉色曈嚨繡簾卷。聚星歌扇，一簇雪香瓊軟。壽杯爭要把，從他滿。
低低笑祝，年齡遐遠(yuǎn)。息駕無由遂公愿。東風(fēng)吹喜，又做眉黃一點。便參鹓鷺入，常朝殿。
☆青玉案 鳴＿欲引魚龍戲。先自作、長江＿。頭管一聲天外起。群仙俱上，有人殊麗。認(rèn)得分明是。
欲相問勞來無計。但隔爐煙屢凝睇。擲我胸前方寸紙。擁翹欲去。顰蛾還住。不盡徘徊意。☆醉落魄
驚鷗撲蔌。蕭蕭臥聽鳴幽屋。窗明怪得雞啼速。墻角爛//平聲斑，一半露松綠。
歌樓管竹誰翻曲。丹唇冰面噴余馥。遺珠滿地?zé)o人掬。歸著紅靴，踏碎一街玉。
☆桃源憶故人
移燈背月穿金縷。合色鞋兒初做。卻被阿誰將去。鸚鵡能言語。
朝來半作凌波步?？上Ч蔓[□侶。若念玉纖辛苦。早與成雙取。
☆水調(diào)歌頭（趙可大生日）
披錦泛江客，橫槊賦詩人。氣吞宇宙，當(dāng)擁千騎靜胡塵。何事折腰執(zhí)版，久在泛蓮幕府，深覺負(fù)平生。踉蹌眾人底，欲語復(fù)吞聲。
慶垂弧，期賜杖，酒深傾。愿君大耐，碧眸丹頰百千齡。用即經(jīng)綸天下，不用歸謀三徑，一笑友淵明。出處兩俱得，斥鷃亦鹍鵬?！ 铤p鴣天（圓子）
翠杓銀鍋＿夜游。萬燈初上月當(dāng)樓。溶溶琥碧流匙滑，璨璨蠙珠著面浮。
香入手，暖生甌。依然京國舊風(fēng)流。翠娥且放杯行緩，甘味雖濃欲少留。
☆鷓鴣天（蒸繭）
比屋燒燈作好春。先須歌舞賽蠶神。便將簇上如霜樣，來餉尊前似玉人。
絲餡細(xì)，粉肌勻。從它犀＿破花紋。殷勤又作梅羹送，酒力消除笑語新。
☆浣溪沙（焦油）
買市宣和預(yù)賞時。流蘇垂蓋寶燈圍。小鐺烹玉鼓聲隨。
金彈玲瓏今夕是，鰲山縹緲昔游非。馬行遺老想沾衣。
☆浣溪沙（科斗）
燈火闌珊欲曉時。夜游人倦總思?xì)w。更須冰蛹替采絲?！ ∮褡盼墓鉅N爛，花垂零露影參差。月寒煙淡最相宜。
☆好事近（壽黃仲符） 人物又無雙，余事錦機閑織?！蹙蛢啥夹沦x，笑一生聯(lián)緝。
來年秋色起鵬程，一舉上晴碧。須洗玉荷為壽，助穿楊飛的。
☆喜遷鶯
春前臘尾。問誰會開解，幽人心里。映竹精神，凌風(fēng)標(biāo)致，姑射昔聞今是。試妝競看吹面，寄驛勝傳緘紙。迥瀟灑，更香來林表，枝橫溪底。
誰為。停征騎。評蕙品蘭，俱恐非同里。天意深憐，花神偏巧，持為翦冰裁水。擬喚綠衣來舞，只許蒼官相倚。醉眠穩(wěn)，盡參橫月落，留連行李。
☆喜遷鶯
玉龍垂尾。望闕角＿峣，如侵云里。明璧榱題，白銀階陛，平日世間無是。靜久聲鳴檻竹，夜半色侵窗紙。最奇處，盡巧妝枝上，低飛檐底。
當(dāng)為。呼游騎。嗾犬擎蒼，腰箭隨鄰里。藉草烹鮮，枯枝煎茗，點化玉花為水。未挹瑤臺風(fēng)露，且借瓊林棲椅。眩銀海，待斜披鶴氅，騎鯨尋李。
☆滿庭芳（二色梅）
蕊小雕瓊，花明镕蠟，天交一旦俱芳。豐臞雖異，皆熨水沈香。應(yīng)笑粉紅墮紫，初未識、調(diào)粉涂黃。憑肩處，金鈿玉珥，不數(shù)壽陽妝。
思量。誰比似，酥裁筍指，蜜翦蜂房。又何須酣酒，重暖瑤觴。且放側(cè)堆金縷，驪山冷、來浴溫湯。誰題品，青枝綠萼，俱未許升堂。
☆訴衷情（登雨華臺）
二分濃綠一分紅。春事若為窮。醉袖＿香沾粉，公挽我、我扶公。
?。叨堂?，吐長虹。擬凌風(fēng)。布金堆里，疊翠屏中，云月輕籠。
☆臨江仙
柳巷鶯啼春未曉，畫堂環(huán)佩珊珊。薰?fàn)t烘暖鷓鴣斑。壽杯須斗酌，舞袖正弓彎。
未說珥貂橫玉事，勛名且勒燕然。歸來方卜五湖閑。年年花月夜，沈醉綺羅間。
☆浣溪沙（白纻衫子）
疊雪裁霜越纻勻。美人親翦稱腰身。暑天寧數(shù)越羅春。
兩臂輕籠燕玉膩，一胸斜露塞酥溫。不教香汗?jié)窀鑹m。
☆西江月（小鹿鳴）
四俊鄉(xiāng)書薦鶚，一夔漕府登賢。明年春晚柳如煙?？慈∨F傳金殿。
冊府牙簽晝閱，詞垣紫誥宵傳。青樓買酒定無緣。且放金杯瀲滟。 ☆醉落魄
能歌善謔。精神堆下人難學(xué)。疏簾清//下缺。
☆虞美人（和姚伯和）
風(fēng)花南北知何據(jù)。常是將春負(fù)。海棠開盡野棠開。匹馬崎嶇還入、亂山來。
尊前人物勝前度。誰記桃花句。老來情事不禁濃。玉佩行云切莫、易丁東?！钣菝廊耍ù喍讲徒琛稇?zhàn)國策》）
要津去去無由據(jù)。已分平生負(fù)。擬將懷抱向誰開。萬水千山聊為、借書來。
玄都晝永閑難度。欲正書中句。黃琮丹璧已磨濃。發(fā)篋煩君早送、過橋東?！ 钪]金門（次李圣予月中韻）
春漠漠。閑盡綺窗云幕?；诓卉囕喩慕恰s成緣分薄。
想畫鴉兒方學(xué)。小蹙恨人無托。不道月明誰共酌。這般情味惡。
☆謁金門（諸公要予出郊）
春漠漠。何處養(yǎng)花張幕。佩冷香殘?zhí)煲唤?。忍看羅袖薄。
兩兩鴛鴦難學(xué)。六六錦鱗空托。趁有余妍須細(xì)酌。東風(fēng)情性惡。
☆點絳唇（劉公寶生日）
玉立霞升，縱談劉尹高支許。待為霖雨。小駐紅蓮府。
鶴健松堅，鴻寶初非誤。玄都路。桃花栽取。來看千千度。
☆點絳唇（春日）
何處春來，試煩君向垂楊看。萬條輕線。已借鵝黃染。
弄日搖風(fēng)，按舞知誰見。陽關(guān)遠(yuǎn)。一杯休勸。且放修眉展。
☆點絳唇
何處春來，試煩君向梅梢看。壽陽妝面。漏泄春何限。
冷蕊疏枝，似恨春猶淺。收羌管。莫驚香散。留副□和愿。
☆點絳唇
何處春來，試煩君向釵頭看。舞翻飛燕。已拂春風(fēng)面。
白玉圓鈿，酌酒殷勤勸。深深愿。愿長□健。歲與春相見。
☆點絳唇
何處春來，試煩君向盤中看。韭黃猶短。玉指呵寒翦。
犀＿調(diào)勻，更為雙雙卷。情何限。怕寒須暖。先酌黃金盞。
☆水調(diào)歌頭（席上呈梁次張）
筆力卷鯨海，人物冠麟臺。向來朱邸千字，不省有驚雷。人似曲江風(fēng)韻，剛要重來持節(jié)，不道玉堂浚?。獟爹叺Z洌瑣貂掩映，玉崔嵬?？垂勑?、長河千里靜氛埃。散馬晝閑榆塞，辮發(fā)春趨瑤陛，都出濟川才。老子尚頑健，東閣亦時來。
☆瑞鶴仙（張四益生日）
夷吾在江左。罄氈裘俱＿，笑清邊瑣。遺民冀巾裹。個規(guī)模欲繼，外人誰可。一花兩果。晚占熊、材能更夥。試頒春、便有歡謠，聲接月鞍煙＿。
馺娑。已傳丹詔，催上文石，□論炙輠。＿弓□＿。□九域，措安妥。待緇衣重詠，履封光繼，綠野從教晝鎖。問黑頭、當(dāng)日三公，可能似我。
☆滿江紅 水滿方塘，三日雨、曉來方足。闌干外、錦衤朋初脫，新篁森玉。沃葉未干鳩婦去，余花時墜蜂兒逐。認(rèn)去年、乳燕又雙雙，飛華屋。
紅豆恨，歸誰促。青鸞夢，驚難續(xù)。想多情猶記，碧箋新曲。白發(fā)欺人雖已老，短襟＿黛存余馥。且如今、一笑總休論，杯行速?！ 钗鹘?br>
璀璨雕籠灑筆，聯(lián)翩薦鶚飛書。翻階紅藥試妝梳。管取不言溫樹?！ ∪菸乙槐瓰閴?，看君九萬鵬圖。髻鬟人小串珠璣。歲歲綠窗朱戶。
- 初，帝自衛(wèi)尉卿轉(zhuǎn)右驍衛(wèi)將軍，奉詔為太原道安撫大使。郡文武官治能不稱職者，并委帝黜陟選補焉。河?xùn)|已來兵馬仍令帝征發(fā)，討捕所部盜賊。隋大業(yè)十二年，煬帝之幸樓煩時也。帝以太原黎庶，陶唐舊民，奉使安撫，不逾本封，因私喜此行，以為天授。所經(jīng)之處，示以寬仁賢智？
- 《何博士備論》為宋代重要兵書，原為28篇，今有27篇，分別論及先秦至唐代重大軍事事件和軍事人物，多有卓識，論理雄辯，歷來受到人們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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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得所以并天下之形，而天下遂至于必可并，六國有可以拒秦之勢，而秦遂至于不可拒者，豈秦為工于斃六國耶？其禍在乎六國之君，自戰(zhàn)其所可親，而記其所可仇故也。秦之為國一而已矣，而關(guān)東之國六焉。計秦之地，居六國五之一；校秦之兵，當(dāng)六國十之一。以五一之地、十一之兵，而常擅其雄強以制天下之命者，由其據(jù)形便之居，俯扼天下之吭，而蹈其膺背于足股之下故也。使六國之君知夫社稷之實禍在秦，而相與致誠締交，戮力以擯秦，即秦誠巧于攻斗，則亦何能鞭笞六國，使之駢首西向而事秦哉？又況得以一一而夷滅之也？蓋其不知慮此，凡所以早朝而晏罷者，皆其自相屠斃之謀。此秦所以得收其敝而終為所擒也。
蓋六國之勢，莫利于為從，莫害于為衡。從合則安，衡成則危，必然之勢也。方其為從于蘇秦也，秦人不敢窺兵函谷關(guān)者十五年。已而為衡于張儀，而山東諸侯歲被秦禍，日割地以求事秦之歡，卒至于地盡而國為墟。六國固嘗收合從之利矣，然而終敗于為衡之害者，其禍在乎自戰(zhàn)其所可親，而忘其所可仇故也。所謂戰(zhàn)所可親、忘所可仇者，秦人稍蠶食六國而并夷之，則關(guān)東諸侯皆與國也，宜情親勢合以謀抗秦。然而，齊、楚自恃其強，有并吞燕、趙、韓、魏之志而緩秦之禍；燕、趙、韓、魏自懲其弱，有疑惡齊、楚之心而脅秦之威。是以衡人得而因之，散敗從約，秦以氣恐而勢喝之，故人人震迫，爭入購秦，唯恐其獨后之也。曾不知齊、楚雖強，不足以致秦之畏，而其所甚忌者，獨在乎韓、魏也。韓、魏者，實諸侯之西蔽也，勢能限秦而使之無東。秦茍有以越之，我得以制其后，此秦之所忌。使齊、楚、燕、趙審夫社稷之實禍在秦，而知韓、魏之為蔽于我，委國重而收親之，固守從約，并力一志，以仇虎狼之秦。使其一下兵于六國，則六國之師悉合而從之，則秦甲不敢輕越函谷，而山東安矣！
或曰：韓、魏者，秦之錯壤也。秦兵之加韓、魏也，戰(zhàn)于百里之內(nèi)；其加于四國也，戰(zhàn)于千里之外。韓、魏之致秦兵，近在乎一日之間；而其待諸侯之救，乃在乎三月之外。秦攻韓、魏既歸而休兵，則四國之乘徼者尚未及知也。今徒執(zhí)虛契以役韓、魏，則秦人固將疾攻而力蹶之。是使三國速被災(zāi)禍，而齊、楚、燕、趙反居齒寒之憂，非至計也。噫！齊、楚、燕、趙之民，裹糧荷戟以應(yīng)秦敵者無虛歲也，然終不能紓秦患于一日。四國誠能歲更各國之一軍，命一偏將提之，以合戍韓、魏而佐其勢，則是六國之師日萃于韓、魏之郊，仰關(guān)而伺秦。秦誠勇者，雖日辱而招之，固不輕出，而以腹背支敵矣。夫蘇秦、張儀，雖其為術(shù)生于揣摩辨說之巧，人皆賤之，然其策畫之所出，皆足以為諸侯之利害而成敗之。蓋蘇秦不獲終見信于六國，而張儀之志獨行于秦。此六國之所以見并于秦也。
嗟乎！使關(guān)東之國裂而為六者，豈天所以終相秦乎？向使關(guān)東之地合而為一，以與秦人決機于韓、魏之郊，則勝負(fù)之勢蓋未可知。使齊能因其資而遂并燕、趙，楚能因其資而遂并韓、魏，則鼎足之勢可成。以其為國者六，是以秦人得以間其歡而離其交，終于一一而夷滅之。悲夫！
兵，有攻有守，善為兵者必知夫攻守之所宜。故以攻則克，以守則固。當(dāng)攻而守，當(dāng)守而攻，均敗之道也。方天下交臂相與而事秦之強也，秦人出甲以攻諸侯，蓋將取之也。圖攻以取人之國者，所謂兼敵之師也。及天下攘袂相率而叛秦之亂也，秦人合卒以拒諸侯，蓋將之也。圖拒以人之兵者，所謂救敗之師也。兼敵之師利于轉(zhuǎn)戰(zhàn)，救敗之師利于固守，兵之常勢也。
秦人據(jù)崤、函之阻以臨山東，自繆公以來常雄諸侯，卒至于并天下而王之，豈其君世賢耶？亦以得乎形便之居故也。二世之亂，天下相與起而亡秦，不三歲而為墟。以二世之不道，顧秦亦足以亡。然而，使其知捐背叛之山東，嚴(yán)兵拒關(guān)為自救之計，雖以無道行之，而山西千里之區(qū)猶可歲月保也。不知慮此，乃空國之師以屬章邯、李由之徒，越關(guān)千里以搏寇，而為鄉(xiāng)日堂堂兼敵之師，亦已悖矣。方陳勝之首事，而天下豪杰爭西向而誅秦也。蓋振臂一呼而帶甲者百萬，舉麾一號而下城者數(shù)十。又類皆山林倔起之匹夫，其存亡勝敗之機取決于一戰(zhàn)，其鋒至銳也。而章邯之徒不知固守其所以老其師，乃提孤軍、棄大險，渡漳逾洛、左馳右鶩，以嬰其四合之鋒，卒至于敗。而沛公之眾，揚袖而下控函關(guān)。雖二世之亂足以覆宗，天下之勢足以夷秦，而其亡遂至于如此之亟者，用兵之罪也。夫秦役其民以從事于天下之日久矣。而其民被二世之毒未深，其勇于公斗，樂于衛(wèi)上之風(fēng)聲氣俗猶在也。而章邯之為兵也，以攻則不足，以守則有余。周文常率百萬之師傅于城下矣，章邯三擊而三走之，卒殺周文。使其不遂縱以搏敵，而坐關(guān)固守為救敗之師，關(guān)東之土雖已分裂，而全秦未潰也?！ 』蛟唬浩邍礉h也，議者歸罪于吳、楚，以為不知杜成皋之口，而漢將一日過成皋者數(shù)十輩，遂至于敗亡。今豪杰之叛秦，而罪二世之越關(guān)轉(zhuǎn)戰(zhàn)何也？嗟夫！務(wù)論兵者，不論其逆順之情與夫利害之勢，則為兵亦疏矣。夫秦有亡之形，而天下之眾亦銳于亡秦，是以豪杰之起者因民志也，關(guān)東非為秦役矣。漢無可叛之釁，而天下之民無志于負(fù)漢，則七國之起非民志矣，天下皆為漢役者也。以不為秦役之關(guān)東，則二世安得即其地而疾戰(zhàn)其民；以方為漢役之天下，則漢安得不趨其地而疾誅其君。此戰(zhàn)守之所以異術(shù)也。昔者賈誼、司馬遷皆謂：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則山西之地可全。而有卒取失言之譏于后世。彼二子者，固非愚于事機者也，亦惜夫秦有可全之勢耳。雖然，彼徒知秦有可全之勢，而不知至于子嬰而秦之事去矣，雖有太公之佐，其如秦何哉？
王天下者，其資有三：有以德得之，有以力并之，有以智取之。得之以德者，三代是也；并之以力者，秦人是也；取之以智者，劉漢是也。蓋以力則不若智之勝，以智則不若德之全。
至于項羽之爭天下也，其所執(zhí)者為何資耶？德非羽之所得言者矣，其于智、力之資又皆兩亡焉。而后世之議乃曰：項羽其亦不幸遇敵于漢而遂失之。嗟夫！雖微漢高帝，而羽之于天下固將失之也。漢王之于智蓋疏矣，以其能得真智之所在，此所以王；項羽之于力嘗強矣，以其不知真力之所在，此所以亡。彼項羽以百戰(zhàn)百勝之氣蓋于一時，手襲天下以王豪杰而宰制之，自以天下莫能抗也。觀其所賴以為資，蓋有類乎力者矣。雖然，彼之所謂力者，內(nèi)恃其身之勇，叱咤震怒足以威匹夫；外恃其眾之勁，搏ㄏ決戰(zhàn)足以吞敵人而已。至于阻河山，據(jù)形便，俯首東瞰，臨制天下，保王業(yè)之固，遺后世之強，所謂真力者，彼固莫或之知也。是以輕指關(guān)中天險之勢，燔燒屠戮以逞其暴，卒舉而遺之二三降虜，反懷區(qū)區(qū)之故楚而甚榮。其歸乃曰：“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繡夜行，誰能知者？”此特淺丈夫之量，安足為志天下者道哉！后之?dāng)?shù)羽之罪者，皆曰：奪漢王之關(guān)中，負(fù)信義于天下，此所以亡。嗟夫！使項氏無意于王，而徒奪漢王之關(guān)中，則謂其得罪于區(qū)區(qū)之信義可也。如其有意于王而奪之，是得計也。惟其知奪而不知其有，此所以亡耳。
古者創(chuàng)業(yè)造邦之君而為是之為者，可勝罪哉？韓信未釋垓下之甲，而高祖奪其兵，不旋踵而又奪其齊。然而智者不非而義者不罪者，以其為天下者重，而負(fù)人者輕故也。是以不顧意氣之微恩，而全社稷之大計也。漢高祖挾其在己之智術(shù)，固無足以定天下而王之。然天下卒歸之者，蓋能收人之智而任之不疑也。夫能因人之智而任之不疑，則天下之智皆其資也，此所謂真智者也。又其所負(fù)者，帝王之度，故于其西遷也則曰：“吾亦欲東耳，安能悒悒久居此乎？”此其與項羽異矣。雖然，使無智術(shù)之士以主其謀，則天下之事亦去矣。方其入關(guān)，乃封秦府藏，還軍霸上。其畫婉矣。乃怵于妄議，一旦拒關(guān)無納東兵以逆其眾集之鋒，幾不免于項氏之暴。使遂卑而驕之，當(dāng)能舒徐拱揖以得項王之歡心，奠枕而王關(guān)中，撫循其眾，徐為后圖，則天下不足定矣。幸而復(fù)獲漢中之遷，因思?xì)w之士，并三秦定齊、趙，收信、越，以與項王親角者數(shù)歲，僅乃得之。向使項羽據(jù)關(guān)而王，驅(qū)以東出，使與韓、彭、田、黥之徒分疆錯壤，以弱其勢，則關(guān)東之土尚可得兼哉？信乎！王者之興固有所謂驅(qū)除者也。
古者，持國任事有四臣焉：杜患于未兆，弭于未形者，賢臣也；禍結(jié)而排之使安，難立而戡之使平者，功臣也；國安矣挈而錯之危，世治矣汩而屬之亂者，非愚臣即奸臣也。蓋奸臣之不足者忠，愚臣之不足者知。忠、知不足而持國任事，禍之府也。
昔者，晁錯嘗忠于漢矣，而其知不足以任天下之大權(quán)也，是以輕發(fā)七國之難，而其身先戮于一人之言?？刹恢^愚乎？彼錯者，為申、韓之學(xué)，銳氣而寡恩，好謀而喜功之臣也。自孝景之居?xùn)|宮，而錯說之以人主之術(shù)數(shù)也，固以知寵之矣。及其即位，而以天下聽之。彼挾其君之以天下聽之也，欲就其所謂術(shù)數(shù)之效。是以輕為而不疑，決發(fā)而不顧，卒以憂君危國，幾成劉氏之大變。而后世之士，猶或知之，獨子云乃謂之愚。子云之愚錯也，非以其知不足以衛(wèi)身而愚之也，亦以其不能杜七國未發(fā)之禍而故趣之于亂也。東諸侯之勢誠強矣。強而驕，驕而反，其理也。然而，束之而使無驕，御之而使無反者，豈固無術(shù)耶？而錯之策曰：“削之、不削，皆且反也。削之，則反速而禍??；不削，則反遲而禍大?！笔清e之術(shù)無他，趣之以速反而已。錯之所謂禍小者，以吾朝削其地，而暮得其民故也。安有數(shù)十年拊循之民，一旦而遂不為之役也？吳王所發(fā)五十萬之眾者，皆其削郡之民也。連七國百萬之師西向而圖危關(guān)中，乃曰禍小者，真愚也。
夫七國之王，獨吳少嘗軍旅，為宿奸故惡。其六王皆驕夫孱稚，非有高材絕器、挾智任術(shù)，足以就大計者。其謀又非前締而宿合之也。今一旦徜徉相視而起，皆吳實迫之，欲并以為東帝之資耳。當(dāng)孝文之世，濞之不朝發(fā)于死子之隙，而反端著矣。賈誼固嘗為之痛哭矣。然而孝文一切包匿，不究其奸，而以恩禮羈之。是以迄孝文之世三十余年，而濞無他變也。濞之反于孝景之三年，而其王吳者四十三稔矣。齒發(fā)固已就衰，而鄉(xiāng)之勇決之氣與夫驕悍之情、窺覬之奸，皆已沮釋矣。今一旦奮然空國西向，計不反顧者，濞豈得已哉？有錯之鞭趣其后以起之也。昔高帝之王濞者三郡，且南面而撫其國者四十余年。錯之任事，一旦而削其二郡。楚、趙、諸齊，皆以暗隱微慝奪其封國之半。彼固知其地盡而要領(lǐng)隨之，是以出于計之無聊為一決耳。向使景帝襲孝文之寬殺而恩禮有加焉，而錯出于主父偃之策，使諸侯皆得以其封地分侯支庶，以弱其勢，則濞亦何事乎白首稱兵，冀所非望，而楚、趙、諸齊不安南面之樂而安甘為濞役也？
吳王反虜也，固天人之所共棄，未有不至于敗滅者。然亦幸其未為曉兵者也，使其誠曉兵，則關(guān)東非漢有，而錯之罪可勝戮哉？方濞之起也，其謀于宿將，則曰“必先取梁”；其謀于新將，則曰“必先據(jù)洛”。二策者，皆勝策也。而吳王昧于所用，故敗亡隨之。其曰必先取梁者，梁王，景帝之親母弟，國大而強，北距泰山，西界高陽。今釋梁不下，而兵遂西，則漢沖其膺，梁搗其吭，不戰(zhàn)而成擒矣。此宿將以先取梁為功者，圖全之策也，所謂以正合者也。洛陽阻山河之固，扼西兵之沖，積武庫之械，豐敖倉之粟。今不疾據(jù)而徐行留攻，而漢騎騰入梁、楚之郊以蹙之，敗可立待也。此新將以先據(jù)洛為功者，立奇之策也，所謂以奇勝者也。二策者，皆勝策也。雖反國之虜無所恃之，亦兵家之至數(shù)也。幸其當(dāng)時無以雙舉而并施之以教之也。是以吳王用其攻梁，而不用其據(jù)洛，此所以亟敗也。所謂雙舉而并施者，銳師卷甲以趣洛陽，重兵疾攻以覆梁都，雖無能入關(guān)，而山東舉矣。知取梁而不知取洛，則漢兵得以東下；知據(jù)洛而不知取梁，則梁兵得以躡后。使銳師據(jù)洛而重兵攻梁，洛已據(jù)，則漢兵不能即東。漢兵不東，則必舉梁，梁舉而山東定矣。幸其不出于此，乃屯聚而不分，以壓梁壁。梁未及下，而亞夫之輩馳入滎陽而壁昌邑矣。求戰(zhàn)不得，欲去不可，彷徨無所之而坐成擒。故曰：幸其未為曉兵者也。向使吳王兩用其策，而又假田祿伯以偏師提之以趨武關(guān)，周兵長驅(qū)，遂歷陽城之北，反雖不遲，而禍實大矣。嗚呼！孰謂晁錯非真愚者哉！
兵有所必用，雖虞舜、太王之不欲，固常舉之；有所不必用，雖蚩尤、秦皇之不厭，固當(dāng)戢之。古之人君，有忘戰(zhàn)而惡兵，其敝天下皆得以陵之，故其勢蹙于弱而不能振；有樂戰(zhàn)而窮兵，其敝天下皆得以乘之，故其勢蹙于強而不知屈。然則，兵于人之國也，有以用而危，亦有以不用而殆矣。
西漢之興，歷五君而至于孝武。自高帝之起匹夫，誅強秦、蹙暴楚，已而平反亂，征不服，迄終其世，而天下伏尸流血者二十余年。呂后、惠、文，乘天下初定，與民休息，深持柔仁不拔之德。其于兵也，固憚言而厭用之也，可謂知天下之勢矣。孝景之于漢也，蓋威可抗而兵可形之時也。然而，即位未幾，卒然警于七國之變。故其志氣創(chuàng)艾，亦姑安天下之無事，未暇為天下之勢慮也。然其為漢之勢，亦浸以趨弱矣。孝武帝以雄才大略，承三世涵育之澤，知夫天下之勢將就弱而不振，所當(dāng)濟之以威強而抗武節(jié)之時也。方是時也，內(nèi)無奸變之臣，外無強逼之國，而世為漢患者獨匈奴耳。
夫匈奴自楚、漢之起，乘秦之亂，復(fù)踐河南之地，而其勢始強。高帝曾以三十萬之眾困于白登之圍，蓋士不食者七日，已解而歸，不思有以復(fù)之，而和親始議矣。高后被其書之辱，臨朝而震怒矣，終之以婉辭順禮慰適其桀驁之情。凡此者，皆欲與民息肩，姑置外之而不校也。孝文之立，其所以順悅輸遺者甚，至飾遣宗女以固其歡。蓋送車未返，而彼已大舉深入，候騎達于甘泉、雍梁矣。其后乍親乍絕，蓋為寇患至于近，嚴(yán)霸上、棘門、細(xì)柳之屯以衛(wèi)京都。以孝文之寬仁鎮(zhèn)靜，攝衣發(fā)奮，親駕而驅(qū)之者再，乃至乎輟飯搏髀而思頗、牧之良能也。孝景之世，其所以悅奉之情與夫遺給之?dāng)?shù)又加至矣。然其寇侵之暴，紛然其不止也。由是觀之，漢之于匈奴，非深懲而大治之，則其為后患也，可勝備哉？是以孝武抗其英特之氣，選待習(xí)騎，擇命將帥，先發(fā)而昌誅之。蓋師行十年，斬刈殆盡，名王貴人俘獲百數(shù)，單于捧首窮遁漠北，遂收兩河之地而郡屬之。刷四世之侵辱，遺后嗣之安強。至于宣、元、成、哀之世，單于頓顙臣順，謁期聽令以朝，位次比內(nèi)諸侯。雖曰勞師匱財，而功烈之被遠(yuǎn)矣。使微孝武，則漢之所以世被邊患，其戍役轉(zhuǎn)餉以憂累縣官者，可得而預(yù)計哉？甚矣！味者之議，不知求夫天下之勢、強弱之任所當(dāng)然者，而猥曰：“文、景為是慈儉愛民，而武帝黷于兵師祈祀。”至與秦皇同日而非詆之，豈不痛哉！使孝武不溺于文成、五利之奸以重耗天下，攘敵之役止于衛(wèi)、霍之既死，而不窮貳師之兵，則其功烈與周宣比隆矣。
先王之政，不求徇人之私情，而求當(dāng)天下之正義。正義之立，在國為法制，在軍為紀(jì)律。治國而緩法制者亡，理軍而廢紀(jì)律者敗。法制非人情之所安，然吾必驅(qū)之使就者，所以齊萬民也；紀(jì)律非士心之所樂，然吾必督之使循者，所以嚴(yán)三軍也。昔者，李廣之為將軍，其材氣超絕，漢之邊將無出其右者，自漢師之加匈奴，廣未嘗不任其事。蓋以兵居郡者四十余年，以將軍出塞者歲相繼也，而大小之戰(zhàn)七十余。遇以漢武之厚于賞功，自衛(wèi)、霍之出，克敵而取侯封者數(shù)十百人，廣之吏士侯者亦且數(shù)輩，而廣每至于敗衄廢罪，無尺寸之功以取封爵，卒以失律自裁以當(dāng)幕府之責(zé)。當(dāng)時、后世之士，莫不共惜其材，而深哀其不偶也。竊嘗究之，以廣之能而遂至于此者，由其治軍不用紀(jì)律，此所以勛烈、爵賞皆所不與，而又繼之以死也。
夫士有死將之恩，有死將之令。知死恩而不知死令，常至于驕；知死令而不知死恩，常至于怨。善于將者，使有以死吾之恩，又有以死吾之令，可百戰(zhàn)而百勝也。雖然，死恩者私也，死令者職也。士未有以致其私，而有以致其職者，可戰(zhàn)也。未有以致其職，而有以致其私者，未可戰(zhàn)也。蓋私者在士，而職者在將。在士者難恃，在將者可必故也。夫部曲行陣、屯營頓舍，與夫晝夜之警嚴(yán)、符籍之管攝，皆所謂軍之紀(jì)律。雖百夫之率，不可一日輒廢而緩于申嚴(yán)約束者也。故以守則整而不犯，以戰(zhàn)則肅而用命。今廣之治軍，欲其人人之自安利也。至于部曲、頓舍、警嚴(yán)、管攝一切弛略，以便其私而專為恩，所謂軍之紀(jì)律者，未嘗用也。故當(dāng)時稱其寬緩不苛，士皆愛樂，而程不識乃謂：“士雖佚，樂為之死敵，然敵卒犯之，無以禁也。”此其恩不加令，而功之難必也。士誠樂死之矣，然其紀(jì)律之不戒也，亦所以取敗也。故曰：厚而不能令，譬如驕子，不可用也。 昔者，司馬穰苴卒然擢于閭伍之間而將齊軍，一申令于莊賈，而三軍之士莫不奮爭為之赴戰(zhàn)，遂一舉而摧燕、晉之師。彭越起于群盜百人之聚，其所率者皆平日之等夷，一旦號令，斬其后期，眾皆莫敢仰視，遂以其兵起為侯王，卒佐高祖平一天下。二人者，豈復(fù)所謂素?fù)嵫畮熣咴?！以其得治軍之紀(jì)律，能使夫三軍之士必死于令故也。廣不求諸此，乃從妄人之談，而深自罪悔于殺已降，以為禍蓋莫大于此者，亦已疏矣。
善將將者，不以其將予敵；善為將者，不以其身予敵。主以其將予敵，而將不辭，是制將也；將以其身予敵，而主不禁，是聽主也。故聽主無斷，而制將無權(quán)，二者之失均焉。
漢武召陵欲為貳師將輜重也，而陵惡于屬人，自以所將皆荊楚勇士、奇才、劍客，愿得自當(dāng)一隊，以步卒五千涉單于庭，而無所事騎也。夫所謂騎者，匈奴劍客，愿得自當(dāng)一隊，以步卒五千涉單于庭，而無所事騎也。夫所謂騎者，匈奴之勝兵長技也。廣澤平野，奔突馳踐，出沒千里，非中國步兵所能敵也。以匈奴之強，兵騎之眾，居安待佚，為制敵之主。而吾欲以五千之士，擐甲負(fù)糧，徒步深入，策勞麾憊，為赴敵之客。是陵輕委其身以予敵矣。而漢武不之禁也，乃甚壯之，而聽其行。上無統(tǒng)帥，而旁無援師，使之窮數(shù)十日之力，涉數(shù)千里之地，以與敵角而冀其成功。陵誠勇矣，雖其所以摧敗，足以暴于天下。卒以眾寡不敵，身為降虜，辱國敗家，為天下笑者，是漢武以陵與敵也。故曰：二者之失均焉。法曰：“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绷晏嵛迩е?，孤軍獨出，當(dāng)單于十萬之師，轉(zhuǎn)斗萬里，安得不為其所擒也？是以古之善戰(zhàn)者無幸勝而有常功。計必勝而后戰(zhàn)，是勝不可以幸得也；度有功而后動，是功可以常期也。秦將取荊，問其將李信曰：“度兵幾何而足？”信曰：“二十萬足矣?！币詥柾豸澹逶唬骸胺橇f不可?！鼻鼐鯄研哦郁逡?，遂以二十萬眾，信將而行，大喪其師而還。秦君大怒，自駕以請王翦，翦曰：“必欲用臣，顧非六十萬人不可也。”秦君曰：“謹(jǐn)受命?！濒逅鞂⒅?，卒破荊而滅之焉。冒頓單于辱呂后，漢之君臣廷議，欲斬其使，遂舉兵擊之。樊噲請曰：“愿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奔静荚唬骸皣埧蓴匾病Ｎ舾咦嬉运氖f眾困于平城，噲奈何欲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也？”呂后大悟，遂罷其議。向使王翦徇秦君以將予敵而不辭，呂后聽樊噲以身予敵而不禁，則二將之禍可勝悔哉？
夫李廣、李陵皆山西之英將也，材武善戰(zhàn)，能得士死力。然輕暴易敵，可以屬人，難以專將。世主者茍能因其材而任之，使奮勵氣節(jié)，霆擊鷙搏，則前無堅敵，而功烈可期矣。漢武皆乖其所任，二人者終僨蹶而不濟，身辱名敗，可不惜哉！
大將軍衛(wèi)青之大擊匈奴也，以廣為前將軍。青徙廣出東道，少回遠(yuǎn)，乏水草。廣請于上曰：“臣部為前將軍，令臣出東道，臣結(jié)發(fā)與匈奴戰(zhàn)，乃今一得當(dāng)單于，臣愿居前，先死單于。”而青陰受上旨，以廣數(shù)奇，無令當(dāng)單于，恐不得所欲。廣遂出東道，卒以失期自殺。夫以廣之材勇，得從大將軍全師之出，其勝氣已倍矣。又獲居前以當(dāng)單于，此其志得所逞，宜有以自效，無復(fù)平日之不偶也。奈何獨摧擯之，使其枉道他出，遂死于悒悒，而天下皆深哀焉？至若陵也，又聽其以身予敵而棄之匈奴，僥幸于或勝。及其以敗聞，徒延首傾耳望其死敵而已，無他悔惜也。嗟夫！漢武之于李氏不得為無負(fù)也。蓋用廣者失于難，而用陵者失于易，其所以喪之者一也。賈復(fù)，中興之名將也。世祖以其壯勇輕敵而敢深入，不令別將遠(yuǎn)征，常自從之，故復(fù)卒以勛名自終。蓋壯勇輕敵者可以自從，而別將遠(yuǎn)征之所深忌也。觀賈復(fù)之所以為將，無以異于陵、廣也。而世祖不令別將遠(yuǎn)征，常以自從者，是明于知復(fù)，而得所以馭之之術(shù)也，故卒收其效而全其軀。不然，則復(fù)也亦殞于敵矣。嗚呼，任人若世祖者，幾希矣！
天之所與，不可強而甚高者，材也；性之所受，不可習(xí)而甚明者，智也。以天下無可強之材、可習(xí)之智，則凡材、智有以大過于人者，皆天之所以私被之也。天下之事莫神于兵，天下之能莫巧于戰(zhàn)。以其神也，故溫恭信厚盛德之君子有所不能知；以其巧也，而桀惡欺譎不羈之小人常有以獨辦。由是觀之，凡材智之高明而自得于兵之妙用者，皆天之所資也。
昔者，漢武之有事于匈奴也，其世家宿將交于塞下。而衛(wèi)青起于賤隸，去病奮于驕童，轉(zhuǎn)戰(zhàn)萬里，無向不克，聲威功烈震于天下，雖古之名將無以過之。二人者之能，豈出于素習(xí)耶？亦天之所資也。是以漢武欲教去病以孫、吳之書，乃曰：“顧方略何如耳，不求學(xué)古兵法。”信哉，兵之不可以法傳也。昔之人無言焉，而去病發(fā)之。此足知其為曉兵矣。
夫以兵可以無法，而人可以無學(xué)也。蓋兵未嘗不出于法，而法未嘗能盡于兵。以其必出于法，故人不可以不學(xué)。然法之所得而傳者，其粗也。以其不盡于兵，故人不可以專守。蓋法之無得而傳者，其妙也。法有定論，而兵無常形。一日之內(nèi)，一陣之間，離合取舍，其變無窮，一移踵、瞬目，而兵形易矣。守一定之書，而應(yīng)無窮之?dāng)?，則勝負(fù)之?dāng)?shù)戾矣。是以古之善為兵者，不以法為守，而以法為用。常能緣法而生法，與夫離法而會法。順求之于古，而逆施之于今；仰取之于人，而俯變之于己。人以之死，而我以之生；人以之?dāng)。乙灾畡?。視之若拙，而卒為工；察之若愚，而適為智。運奇合變，既勝而不以語人，則人亦莫知其所以然者。此去病之不求深學(xué)，而自顧方略之如何也。夫“歸師勿追”，曹公所以敗張繡也，皇甫嵩犯之而破王國?！案F寇勿迫”，趙充國所以緩先零也，唐太宗犯之而降薛仁杲?！鞍倮锒鵂幚啧晟蠈ⅰ?，孫臏所以殺龐涓也，趙奢犯之而破秦軍，賈詡犯之而破叛羌?！皬姸苤保軄喎蛩圆粨魠擒娭J也，光武犯之而破尋、邑，石勒犯之而敗箕澹?！氨俣鴦莘终邤 保舨妓愿渤娨?，曹公用之，拒袁紹而斬顏良。“臨敵而易將者?！保T劫所以喪燕師也，秦君用之，將白起而破趙括。薛公策黥布以三計，知其必棄上、中而用其下。賈詡策張繡以精兵追退軍而敗，以敗軍擊勝卒而勝。宋武先料譙縱我之出其不意，然后攻彼之所不意。李光弼暫出野次，忽焉而歸，即降思明之二將。凡此者，皆非法之所得膠而書之所能教也。然而，善者用之，其巧如是。此果不在乎祖其緒余而專守也。趙括之能讀父書詳矣，而藺相如謂徒能讀之而不知合變也。故其于論兵，雖父奢無以難之，然奢不以為能，而逆知其必敗趙軍者，以書之無益于括。而妙之在我者，不特非書之所不能傳，而亦非吾心之能逆定于未戰(zhàn)之日也。
昔之以兵為書者，無若孫武。武之所可以教人者備矣，其所不可者，雖武亦無得而預(yù)言之，而唯人之所自求也。故其言曰：“兵家之勝，不可先傳?！庇衷唬骸捌嬲?，不可勝窮?！庇衷唬骸叭私灾宜鶆僦危崴灾苿僦?。故其戰(zhàn)勝不復(fù)，而應(yīng)形于無窮?！鄙茖W(xué)武者，因諸此而自求之，乃所謂方略也。去病之不求深學(xué)者，亦在乎此而已。嗟乎！執(zhí)孫、吳之遺言，以程人之空言，求合乎其所以教，而不求其所不可教，乃因謂之善者，亦已妄矣。
古之豪杰，遭天下之變亂，慨然而起，皆有拯民撥亂之志。其兵力威勢，亦足以就功成業(yè)業(yè)者。已而，一旦肝腦屠潰于庸夫、孺子之手，曾不少悟，為天下笑者，何也？怙氣而易人，矜眾而忽禍，卒然而發(fā)于心意之所不及故也。
昔者，王莽之盜漢也，而劉氏宗屬誅夷廢錮，救死不暇，幸而存者，皆孱駑不肖、習(xí)為佞媚茍生而已。獨伯升憤然有興復(fù)絕緒之志，收結(jié)輕俠，起以誅莽，雖莽亦深憚之。方其起也，獨舂陵子弟八千人，乃誘合新市、平林?jǐn)?shù)千之兵以助其勢，而光武之師亦倡于宛，是以斬甄阜、梁邱賜，而破嚴(yán)尤、陳茂之師。不數(shù)月，而眾至十萬，其勢振矣。于是豪杰相與議立漢宗，以從人望，其意固在乎伯升也。而新市、平林憚其威明，且樂更始之懦弛也，遂定策立之，伯升爭之而不得也。已而，伯升拔宛，光武大破尋、邑百萬之眾。更始君臣愈不自安，遂誅伯升。嗟乎！伯升之志固大矣，而其死也，愚夫且及知之，而伯升之不悟也。夫新市、平林之將帥，故群盜耳。方吾之起而借其兵，已而連卻大敵而擁眾十萬者，功在我也。人以其功，而欲崇立之。新市、平林之不樂也，舉而屬之駑弱之更始，則三軍之權(quán)不在伯升，而在乎新市、平林矣。權(quán)分于人，而又固爭，更始之立，宜其不旋踵而誅矣。昔者，呂后之欲王諸呂也，以問其相王陵、陳平。王陵力爭，而陳平可之。夫王陵之爭，將欲以安漢而摧諸呂也，不知陳平之可者，乃所以安漢而摧諸呂也。伯升所拒更始之立者，王陵之爭也，未所以自安矣。雖然，伯升之心固未嘗忘新市、平林之與更始也。惜其撫機而不知發(fā)，而為人發(fā)之，此其死而不悟也。
宋義之令軍中曰：“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斬之?！逼湟夤淘诤蹴椨鹨?。羽知其意之在我也，是以先發(fā)而誅之。使其不先發(fā)，即羽亦誅矣。伯升以新市、平林之為附我，是以德之而未忍負(fù)之耶，孰若蜀先主之于劉璋、李密之于翟氏也？璋舉全蜀倚先主，先主遂取之，以為鼎足之資。人不非其負(fù)璋，而與其得取蜀之機也。密始臣于翟氏，翟自以其才之不逮密也，推而主之。已而，微有間言，密即誅之，其權(quán)遂一，而兵以大振。使伯升乘舉宛之威，而又因世祖破尋、邑之勢，勒兵誓師，以戮新市、平林之驕將，而黜更始，則中興之業(yè)不在世祖矣。
嗟乎！伯升之不忍者，亦婦人之仁耳。古之求集大事者，常不忍于負(fù)人而終為人之所負(fù)者，以其相伺之機，間不容發(fā)故也。世祖之連兵決戰(zhàn)不及伯升，而深謀至計乃甚過之。蓋伯升類項羽，而世祖類高皇，此所以定天下而復(fù)大業(yè)也。始伯升之見殺，而世祖馳詣更始，逡巡引過，深自咎謝，不為戚傷。是以更始信而任之，卒至摧王郎、定河北，其資成矣。乃徐正其位號，遂以其兵西加更始而定長安。使其遂形憤怏不平于伯升之禍，則亦并誅而已矣。
師不必眾也，而效命者克；士無皆勇也，而致死者勝。古之人有以眾而敗，有以寡而勝者，王尋、王邑以百萬而敗于三千之光武，曹公以八十萬而敗于三萬之周瑜，苻堅以百萬而敗于八千之謝玄是也。夫率師百萬以臨數(shù)千之軍者，必勝之軍也。然有時而至于敗者，驕吾所以必勝而以輕敵敗也。提卒數(shù)千以當(dāng)百萬之眾者，必敗之道也。然有時而至于勝者，奮吾所以必敗而以致死勝也。夫兵多在敵者，智將之所貪，而愚將之所懼也。兵寡在我者，愚將之所危，而智將之所安也。多固可懼，而我貪之，恃吾有以覆其驕也。少固可危，而我安之，恃吾有以激其奮也。提數(shù)千之兵以抗大敵，使人人自致其死，而忘其為數(shù)千之弱者，易能也。連百萬之眾以臨小敵，使人人各效其命，而忘其為百萬之強者，難能也。何者？弱則思奮，而強則易懈故也。弱而奮，則奮者其氣也；強而懈，則懈者其情也。于氣則易乘，于情則難率。因易乘之氣而激之，故有以寡而勝者矣；就難率之情而驅(qū)之，故有以多而敗者矣。是以古之善論將者，必知其所以勝任之多寡。茍非所勝任，雖多而累矣。韓信以高祖之所勝將者，十萬耳；而其自謂，則雖多而益辦也。是以古之善將者，其用百萬如役一人，分?jǐn)?shù)既定，形名既飾，節(jié)制素明，威賞素著，有術(shù)以用其鋒故也。趙括一用趙人四十萬，束手而就長平之坑者，敗于眾也。王翦必用秦軍六十萬然后取勝于荊者，辦于多也。漢高祖嘗一大用其軍矣，劫五諸侯之兵，合六十萬，以攻楚也。而項羽逡巡以三萬之銳，起而覆之，濉水為之不流。此將逾其分，而韓信之所憂也。曹公之于兵也，巧譎奇變，離合出沒，其應(yīng)無窮，白首于兵，未嘗不以少敵眾也。卒喪赤壁之師，而成劉備、周瑜之名者，驕荊州之勝，恃水陸之眾，而敗于懈也。
方尋、邑百眾之眾以壓昆陽，其視孤城之內(nèi)外者皆幾上肉也。然而光武合數(shù)千之卒，申之以必死之誓，激之以求生之奮，身先而搏之，則其反視尋、邑之眾者皆幾上肉也，是以勝。雖然，是役也，人以其為光武之能事，而莫知其所以為能事也。唯諸將觀其生平見小敵怯，見大敵勇也，皆竊怪之。而不知光武為是勇、怯者，乃所謂能事而皆以求勝也。夫怯于小敵者，其真情也；勇于大敵者，其權(quán)術(shù)也。敵小而怯，怯而戒，戒而勵，勝之道也。敵大而勇，勇而決，決而奮，亦勝之道也。于敵之小而示之真情，是以不易勝之也；于敵之大而用其權(quán)術(shù)，是以不畏勝之也。光武非特能以少敗眾也，固又至于多而益辦也。嗚呼！光武之于取天下者，亦何獨不出于真情之與權(quán)術(shù)歟？顧人莫之測耳。始伯升之結(jié)賓客喜士，規(guī)以誅莽以復(fù)劉氏，而世祖乃獨事田業(yè)勤稼穡而已。故伯升比之高祖兄仲，而人亦以謹(jǐn)厚目之，不意其有他也。及其部勒賓客，絳衣大冠而起于宛，則勇決之氣又有過于伯升者焉。夫光武意之所以在莽者，豈一日之間邪？然于莽之世，而為伯升之所為者，固亦危矣。是以光武之獨事田業(yè)，為謹(jǐn)厚者，其權(quán)術(shù)也；卒然而起，絳衣大冠者，其真情也。故伯升首事，而光武收之。嗚呼！英雄若世祖者，為難及也。
昔者，東漢之微，豪杰并起而爭天下，人各操其所爭之資。蓋二袁以勢，呂布以勇，而曹公以智，劉備、孫權(quán)各挾乎智勇之微而不全者也。夫兵以勢舉者，勢傾則潰；戰(zhàn)以勇合者，勇竭則擒。唯能應(yīng)之以智，則常以全強而制其二者之弊。是以袁、呂皆失，而曹公收之，劉備、孫權(quán)僅獲自全于區(qū)區(qū)之一隅也。
方二袁之起，借其世資以撼天下。紹舉四州之眾，南向而逼官渡；術(shù)據(jù)南陽，以擾江淮，遂竊大號；呂布驍勇，轉(zhuǎn)斗無前而爭袞州。方是之時，天下之窺曹公，疑不復(fù)振。而人之所以爭附而樂赴者，袁、呂而已。而曹公逡巡獨以其智起而應(yīng)之，奮盈萬之旅，北摧袁紹而定燕、冀；合三縣之眾，東擒呂布而收濟袞；蹙袁術(shù)于淮左，彷徨無歸，遂以奔死。而曹公智畫之出，常若有余，而不少困。彼之所謂勢與勇者，一旦潰敗，皆不勝支。然后天下始服曹公之為無敵，而以袁、呂為不足恃也。至于彼之任勢與力，及夫各挾智勇之不全者，亦皆知曹公之獨以智強而未易敵也，故常內(nèi)憚而共蹙之。唯曹公自恃其智之足以鞭笞天下而服役之也，故常視敵甚輕，為無足虞。于其東征劉備也，袁紹欲躡之；于其官渡之相持也，孫權(quán)欲襲之；于其北征烏桓也，劉備欲乘之。三役者皆所以致兵招寇，而窺伺間隙者所起之時也。然而曹公晏然，不為之深憂而易計者，亦失于負(fù)智輕敵之已甚，是以數(shù)乘危而僥幸也。雖然，于勢不得不起者，蓋劉備在所必征，袁紹在所必拒，然又其近在于徐州之與官渡。使其人之謀我，而我亦將有以應(yīng)之，未有乎顛沛也。至于烏桓之役，則其輕敵速寇，而茍免禍敗者，固無殆于此時也。夫袁紹雖非曹公之?dāng)?，亦所謂一時之豪杰，橫大河之北，奄四州之土，南向而爭天下，一旦摧敗，卒以憂死。而其二子孱駑不肖，曹公折棰而驅(qū)之，北走烏桓，茍延歲月之命，雖未就梟戮，亦可知其無能為矣。方是之時，中土未安，幽冀新附，而孫權(quán)、劉備覘伺其后，獨未得其機以發(fā)之耳。而操方窮其兵力，遠(yuǎn)即塞北，以從事于三郡烏桓為不急之役，僥幸于一決。嗚呼，可謂至危矣！使劉表少辨事機，而備之謀得逞，舉荊州之眾，卷甲而乘許下之虛，則魏之本根撥矣。曹公雖還，而大河之南非復(fù)魏有矣。然則操之?dāng)?shù)為此舉而蔑復(fù)顧者，恃其智之足以逆制于人而易之也。夫官渡、徐州之役，在勢有不得不應(yīng)，雖易之可也。今提兵萬里，后皆寇仇，而前向勁敵，且甚易之而不顧者，亦已大失計矣。劉備之不得舉者，天所以相魏耳。
嗟乎！人唯智之難能。茍惟獲乎難能之智，加審處而慎用之，則無所不濟。今乃恃之以易人，則其與不智者何異？曹公所以屢蹈禍機而幸免者，天實全之耳。后之人無求祖乎曹公，而謂天下之可易也矣。
言兵無若孫武，用兵無若韓信、曹公。武雖以兵為書，而不甚見于其所自用。韓信不自為書，曹公雖為而不見于后世。然而傳稱二人者之學(xué)皆出于武，是以能神于用而不窮。竊嘗究之，武之十三篇，天下之學(xué)失者所通誦也。使其皆知所以用之，則天下孰不為韓、曹也？以韓、曹未有繼于后世，則凡得武之書伏而讀之者，未必皆能辦于戰(zhàn)也。武之書，韓、曹之術(shù)皆在焉。使武之書不傳，則二人者之為兵固不戾乎。武之所欲言者，至其所以因事設(shè)奇，用而不窮者，雖武之言有所未能盡也。驅(qū)市人白徒而置之死地，惟韓信者然后能斬陳馀；遏其歸師而與之死地，惟若曹公者然后能克張繡。此武之所以寓其妙，固有待乎韓、曹之儔也。譎眾圖勝，而人莫之能知；既勝而復(fù)譎以語人，人亦從而信之不疑。此韓信、曹公無窮之變詐不獨用于敵，而亦自用于其軍也?！ ∩w軍之所恃者將，將之所恃者氣。以屢勝之將，持必勝之氣以臨三軍，則三軍之士氣定而情安，雖有大敵，故嘗吞而勝之。韓信以數(shù)萬之眾，當(dāng)趙之二十萬，非脆敵也，乃令裨將傳食曰：“破趙而后會食?！毙挪呲w為必敗可也，而曰必破而后會食者，可預(yù)期哉？使誠有以破趙，雖食而戰(zhàn)，未為失趙之?dāng)∫?。然而韓信為此者，以至寡而當(dāng)至眾，危道也。故示之以必勝之氣，與夫至暇之情，所以寧士心而作之戰(zhàn)也。曹公之征關(guān)中，馬超、韓遂之所糾合以拒公者，皆劇賊也。每賊一部至，公輒有喜色。賊既破，諸將問其故，答曰：“關(guān)中長遠(yuǎn)，若賊各據(jù)險，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其皆集，可一舉而滅之，是以喜耳?！痹B追公于延津，公使登壘而望之曰：“可五六百騎?！庇许?，復(fù)白騎積多，步兵不可勝計。公曰：“勿復(fù)白?！蹦肆罱獍翱v馬待焉。有頃，縱兵擊之，遂大破紹，斬其二將。夫敵多而懼者，人之情也。以曹公之勇，而形之以懼，則其下震矣，故以偽喜、偽安示之。眾恃公之所喜與安也，則畏心不生，而勇亦自倍，此所以勝之也。故用兵之妙，不獨以詐敵，而又以愚吾士卒之耳目也。
昔者創(chuàng)業(yè)造邦之君，蓋莫盛于漢之高皇。考其平日之智勇，實無以逮其良、平、信、越之佐。然其崛起，曾不累年誅秦、覆楚，遂奄天下而王之。曹公之資機警，挾漢以令天下，其行兵用師、決機合變，當(dāng)日無與其儷也。然卒老于軍，不能平一吳、蜀，此其故何也？議者以其持法嚴(yán)忍，諸將計畫有出于己右者，皆以法夷之，故人舊怨無一免者，此所以不濟。嗟夫！曹公殘刻少恩，必報睚眥之怨，真有之矣。至若謀夫策士，收攬聽任，固亦不遺，未嘗深負(fù)之也。蓋嘗自詭以帝王之志業(yè)，期有以欺眩后世。然稽其才，蓋亦韓信之等夷。而其遇天下之變，無以異于劉、項之際。劉備、孫權(quán)皆以人豪，因時乘變，保據(jù)一隅，而公之諸將皆非其敵。至于鞭笞中原，以基大業(yè)，皆公自為之。而老期迫矣，此其為烈與漢異也。
昔之君臣，相擇相遇天下擾攘之日，君未嘗不欲其臣之才，臣未嘗不欲其君之明。臣既才矣，而其君常至于甚忌；君既明矣，而其臣常至于甚憚?wù)?，何也？君非有惡于臣而忌之也，忌其?quán)略之足以貳于我也；臣非有外于君而憚之也，憚其剛?cè)讨阋圆蝗萦谖乙?。此忌、憚之所由生也。雖然君固有所不忌，以其得無所當(dāng)忌之臣；臣固有所不憚，以其得無所當(dāng)憚之君。昔者蜀先主之與諸葛孔明，苻堅之與王猛是也?！ ≈劣诓芄c司馬仲達，則忌憚之情不得不生矣。非仲達不足以致曹公之忌，非曹公不足以致仲達憚。天下之士，不應(yīng)曹公之命者多矣，而仲達一不起，已將收而治之矣。仲達之不起，固疑其不為己容；曹公之欲治，固疑其不為己用。此相期于其始者，固已不盡君臣之誠矣，則忌、憚何從而不生也？雖然仲達處之，卒至乎曹公無所甚忌，仲達無所甚憚?wù)撸怂詾槿撕酪猿珊跞∥褐Y也。人之挾數(shù)任術(shù)若荀文若者幾希矣，蓋曹公之策士而倚之為蓍龜者也。公之欲遷漢祚也，于其始萌諸心，而仲達啟之以中其欲；于其既形于跡，而文若沮之以悴其情。已而，文若出于直言，而不能救其誅；仲達卒為之腹心，而遂去其憚。方曹公之鞭笞天下，求集大業(yè)也，將師四出，無一日而釋甲。而仲達獨以其身雍容治務(wù)而已，未嘗一求將其兵，雖公亦不以為能而欲使之。迨公之亡，始制其兵，出奇應(yīng)變，奄忽若神，無往不殄，雖曹公有所不逮焉。魏文固已無忌，仲達固已無憚，天下始甚畏之，猶公之不亡也。由是觀之，仲達之以術(shù)略自將其身者，可得而窺哉。奈何諸葛孔明欲以其至誠大義之懷，數(shù)出其兵求與之決于一戰(zhàn)以定魏、蜀之存亡哉？
仲達、孔明皆所謂人杰者也。渭南之役，人皆惜亮之死，以為不見夫二人者決勝負(fù)于此舉也。亮之僑軍利在速戰(zhàn)，仲達持重不應(yīng)以老其師，而求乘其弊。亮以巾幗遺之，欲激其應(yīng)。仲達表求決戰(zhàn)，魏君乃遣辛毗杖節(jié)制之。亮以仲達無意于戰(zhàn)，其請于君，徒示武于眾耳。嗟夫！謂仲達之請戰(zhàn)以示武于眾者，則或有之；謂其有所終畏，而無意于一決者，亦非也。雖然，使辛毗不至，則仲達固將不戰(zhàn)也。仲達之所求者，克敵而已。今以一辱，不待其可戰(zhàn)之機，乃悻然輕用其眾為忿憤之師，安足為仲達也？晉之朱伺號為善戰(zhàn)，人或問之，伺曰：“人不能忍，而我能忍，是以勝之?！必M以仲達而無朱伺之量耶？察其所以誅曹爽者，足見其能忍而待也。故其策亮曰：“亮志大而不見機，多謀而少決，好兵而無權(quán)，雖提卒十萬，已墮吾畫中，破之必矣?！贝酥龠_之志也。亮之始出也，仲達語諸將曰：“亮若勇者，當(dāng)出武功，依山而東；若西上五丈原，則諸軍無事矣?！蔽舨芄ム?，袁尚以兵救之，諸將皆以歸師勿遏，當(dāng)避之。公曰：“尚從大道來且避之，若循西山則成擒耳?！鄙泄魃剑粦?zhàn)擒之。盧循反攻建鄴，宋武策之曰：“賊若新亭直上，且當(dāng)避之；回泊蔡州，則成擒耳?！毖床讨?，一戰(zhàn)而走之。亮之趨原，與袁尚之循西山、盧循之泊蔡州等耳。蓋銳氣已奪，固將畏而避人，不足為人之所畏避。此三君者，所以易而吞之也。亮常歲之出，其兵不過數(shù)萬，不以敗還，輒以饑退。今千里負(fù)糧，餉師十萬，坐而求戰(zhàn)者，十旬矣。仲達提秦、雍之勁卒，以不應(yīng)而老其師者，豈徒然哉！將求全于一勝也。然而，孔明既死，蜀師引還，而仲達不窮追之者，蓋不虞孔明之死，其士尚飽而軍未有變，蜀道阻而易伏，疑其偽退以誘我也。向使孔明之不死，而弊于相持，則仲達之志得矣?；蛘咧^仲達之權(quán)詭，不足以當(dāng)孔明之節(jié)制，此腐懦守經(jīng)之談，不足為曉機者道也。
事物之理，可以情通，而不可以跡系。通之以情，則有以適變，而應(yīng)乎圣人所與之權(quán)；系之以跡，則無以制宜，而入乎圣人所疾之固。是以天下事功之成，常出于權(quán)；而其不濟，常主于固。夫以人為是而求踐之，不知所以踐者，于今為非；以人為非而求矯之，不知所以矯者，于今為是。是皆不求通之以今日之情，而系之以既往之跡，故其所以踐與矯者，適足以為禍悔之資也。
昔衛(wèi)青之擊匈奴，其裨將蘇建盡亡其軍，于令當(dāng)斬。青以不敢專誅于外，囚建送之。人皆多青之不擅權(quán)，得所以為臣與帥之順道也?；矢︶杂戀\梁州，董卓副之，賊平，詔卓以兵屬嵩，卓不受詔，挾兵睥睨。人皆勸嵩誅之，嵩不欲其專誅于外也，而以狀聞。卓因遂其兇逆，卒以不制。夫嵩之舍卓者，非出于他也，蓋以衛(wèi)青不戮蘇建，獲恭厚之譽，遂系跡而求踐之。不知所以舍卓者，于今為縱寇也。鄧艾之伐蜀也，出于萬死不顧一生之計，乘危決命，卒俘劉禪，可謂功矣。然其心氣闊略，以為閫外之任，當(dāng)制威賞。乃大專拜假，至欲擅王劉禪，留西不遣。雖司馬文王以順諭之，猶不見聽。是以鐘會得入其間，以及于誅而不悟也。夫艾之專制者，非出于他也，蓋以皇甫嵩常要譽求全而失于董卓，故蹈后悔，遂系跡而求矯之。不知所以矯嵩者，于今為召禍也。是皆不求通之以今日之情，而專系乎既往之跡。此所以不自知夫禍悔之集也。
觀艾之為將也，急于智名而銳于勇功喜激前利而忘顧后患者也。艾常以是勝敵矣，而卒結(jié)禍于其身者，亦以此也。始鐘會以十萬之勁而趨劍閣。姜維以摧折之師，憊于奔命，雖能拒扼，而終非堅敵也。艾為主帥，不務(wù)以全策縻之，乃獨以其兵萬人，自陰平邪徑而趨江油，以襲劉禪。蓋出其不意，而行無人之境七百余里，鑿山險，治橋閣，巖谷峻絕，士皆攀緣崖木，投墮而下。又糧運不繼，而艾至于以氈自裹，轉(zhuǎn)運而下。嗚乎！可謂危矣。士皆殊死決戰(zhàn)，僅獲破諸葛瞻之師，而劉禪悸迫，即時束手。使禪獨忍數(shù)日之不降，以待援師之集，則艾為以肉齒餓虎矣。艾一不濟，則鐘會十萬之師，可傳呼而潰矣。艾以其身為僥幸之舉者，乃求生救則之計，非所謂取亂侮亡之師，而亦非大將自任之至數(shù)也。是役也，非艾無以取勝于速，而其勝也有出于幸。使其不幸而至于潰敗者，亦艾致也。夫奇道之兵，將以掩覆于其外，必有以應(yīng)聽于其內(nèi)，然后可與勝期而功會也。唐李之入蔡以取吳元濟也，以其有李之為鄉(xiāng)道故也。使其無應(yīng)聽之主，則亦何能乘危而僥幸也？西漢中興之名將，無若趙充國，史稱其沈勇有大略。觀其為兵，期于克敵而已，每以全師保勝為策，未嘗茍競于一戰(zhàn)。故其居軍無顯赫殲滅之效，卒至勝敵于股掌之上。安邊定寇，皆出其畫，而獨收其成勛，他將無與焉，幾于所謂無智名勇功之善者也。由是觀之，艾之所以不免者，亦其操術(shù)之致然也！ 古之豪杰，有功業(yè)之大志，其才力雖足有以取濟，而無謀夫策士合奇集智以更轉(zhuǎn)其不迨，使無失乎事機之會，則往往功敗業(yè)去而為徒發(fā)者皆是也。 昔東漢董卓之變，豪杰相視而起于中州者，若袁、曹、劉、呂，皆負(fù)其奸豪之資，求因時乘變以濟所欲。特孫堅激于忠勇，投袂特起于區(qū)區(qū)之下郡，奮以誅卓，雖卓亦獨憚而避之。惜乎！三失大機而功業(yè)不就，卒以輕敵遂殞其身，由無謀夫策士以發(fā)其智慮之所不及故也。始堅以義從之士起于長沙，北至南陽，眾已數(shù)萬。南陽太守不時調(diào)給，堅責(zé)以稽停義師，按軍律而誅之，人大震服。南陽民籍且數(shù)百萬，兵強食阜，而堅不遂據(jù)之以治軍整卒，命一偏將西趨武關(guān)以震三輔，身扼成皋而定鞏、洛，迎天子而奉之，仗順討逆，以濟其志，乃反棄去。而袁術(shù)得以起而收于羈旅之中，以為己資，遂以驕肆。此堅之一失也。夫董卓之強，天下畏之。袁紹、曹公相與歃血而起者凡十一將，皆擁據(jù)州郡，眾合數(shù)萬，然無敢先發(fā)以向卓者，獨曹公與其偏將遇，遂以敗北。而堅獨以其兵趨之，合戰(zhàn)陽人，大破其軍，集其銳將。卓深震憚，乃遣腹心詣堅和親，咸令疏其子弟勝刺史郡守者，悉表用之。向使堅陽合而陰伺之，差其宗親茍勝軍事者皆列疏與焉，使得各據(jù)土握兵以大其勢，徐四起以蹙之，則其取卓易于反掌。不知出此，乃怒辱其使，誓必誅卓，使之憤懼，遂殘污洛陽，劫持天子，西引入關(guān)以避其鋒而窮其毒。此堅之二失也。夫兵以義動者，其勢足以特立，則何至于附人？茍唯不能而有所附，必其德義足以為天下之所歸往者，然后從之。袁術(shù)徒膺藉世資以役天下，其驕豪不武，非托身之主也。堅已驅(qū)卓而收復(fù)雒陽之殘壞，不能阻山河之固，因形勢之便，以觀天下之變。乃還軍魯陽聽役于術(shù)，為之崎嶇轉(zhuǎn)戰(zhàn)以搏黃祖，卒殞其身于襄、漢之間，無異士伍。此堅之三失也。夫一舉事而三失隨之，則其功業(yè)違矣。孫策壯武，術(shù)略過于其父，又有周瑜、魯肅之儔以輔其起。惜乎，堅之不善基也，使其不得奮于中原以競天下。然策一舉而遂收江東，為鼎足之資，使之不死，當(dāng)為魏之大患。策之不得起于中原，非其智力之不逮，蓋袁紹已據(jù)河北，曹公已收河南，獨無隙以投之故也。以劉備之間關(guān)轉(zhuǎn)戰(zhàn)，至于白首，不獲中州一塊之壤以寓其足。而策乃能以敝兵千馀渡江轉(zhuǎn)斗，不數(shù)歲而席卷江東，此其過備遠(yuǎn)矣。權(quán)之勇決進取，無以逮其父兄，然審機察變，持保江東，于權(quán)有焉。
夫三國之形，雖號鼎足，而其雌雄、強弱固有所在：魏雖不能遂并天下，蓋不失其為雄強；吳、蜀雖能各據(jù)其國，然不免為雌弱。權(quán)惟能知乎此，是以內(nèi)加撫循，而外加備御而已。時有出師動眾，以示武警敵者，北不逾合淝，而西不過襄陽，未嘗大舉輕發(fā)，以求僥幸于魏。而魏人之加于我，亦嘗有以拒之，未嘗困折，是以終權(quán)之世而江東安。由是觀之，則權(quán)之為謀，審于諸葛武侯之用蜀矣。 或曰：劉備之爭天下也，不因中原而西人巴蜀，此所以據(jù)非其地，而卒以不振歟？曰：有之也。備非特委中原而趨巴蜀也，亦爭之不可得，然后委之而西入耳。備之西者，由智窮力憊，蓋晚而后出，于其勢之不得已也。
方其豪杰并起，而備已與之周旋于中原矣。始得徐州而呂布奪之，中得豫州而曹公奪之，晚得荊州而孫權(quán)奪之。備將興復(fù)劉氏之大業(yè)，其志未嘗一日而忘中州也。然卒無以暫寓其足，委而西入者，有曹操、孫權(quán)之兵軋之也。備之既失豫州而南依劉表也，始得孔明于羈窮困蹙之際，而孔明始導(dǎo)之以取荊、取益而自為資。孔明豈以中州為不足起，而以區(qū)區(qū)荊、益之一隅足以有為耶？亦以魏制中原，吳擅江左，天下之未為吳、魏者，荊、益而已，顧備不取此，則無所歸者故也。是以一敗曹公而遂收荊州，繼逐劉璋而遂取益州者，孔明之略也。雖然，孔明之于二州也，得所以取之，而失所以用之。至于遂亡荊州，而勞用蜀民，功業(yè)亦以不就，良有以也。夫荊州之壤，界于吳蜀之間，而二國之所必爭者也。自其勢而言之，以吳而取荊，則近而順；以蜀而爭荊，則遠(yuǎn)而艱。蜀之不能有荊，猶魏之不能有漢中也。是以先主朝得益州，而孫權(quán)暮求其荊州。權(quán)之求之也，非以備之得蜀而無事乎荊也，亦以其自蜀而爭下，不若乎吳之順故也。故直求之者，所以示吾有以收之也。蓋備一不聽而權(quán)已奪其三郡，備無以爭，而中分畀之。以分裂不全之荊州，而有孫權(quán)之窺聽其后，為之鎮(zhèn)撫則安，動復(fù)則危。亮不察此，而恃關(guān)侯之勇，使舉其眾以北侵魏之襄陽。故孫權(quán)起躡其后，殺關(guān)侯而盡爭其荊州。此孔明失于所以用荊也。然后備之所有，獨岷益耳。雖然，地僻人固，魏人不敢輕加之兵，而鼎足之形遂成。使備之不西，而唯徘徊于中州，則亦不知所以稅駕矣。備之既死，舉國而屬之孔明?？酌饔辛⒐χ?，而無成功之量；有合眾之仁，而無用眾之智。故嘗數(shù)動其眾而亟于立功，功每不就而眾已疲。此孔明失于所以用蜀也。
夫蜀之為國，巖僻而固，非圖天下者之所必爭。然亦未嘗不忌其動，以其有以窺天下之變，出而乘之也。雖然，蜀之與魏，其為大小強弱之勢，蓋可見也。曹公雖死，而魏未有變，又有司馬仲達以制其兵?？酌饔诖?，不能因備之亡，深自抑弱，以盈怠共心，使其無意于我。勵兵儲粟，伺其一旦之變，因河、渭之上流，裹糧卷甲，起而乘之，則莫不得志。乃以區(qū)區(qū)新造之蜀，倡為仁義之師，強天下以思漢，日引而北，以求吞魏而復(fù)劉氏。故常千里負(fù)糧以邀一日之戰(zhàn)，不以敗還，即以饑退。此其亟于有功，而亡其量以待之也。善為兵者，攻其所必應(yīng)，擊其所不備而取勝也，皆出于奇?？酌鬟B歲之出，而魏人每雍容不應(yīng)以老其師，遂至于徒歸。而不以吾小弱而向強大，未嘗出于可勝之奇。蜀師每出，魏延常請萬兵趨他道以為奇，亮每拒之，而延深以憤惋?？酌髦稣吡?，蓋嘗一用其奇矣。聲言由斜谷而遂攻祁山，以出魏人之不意，一旦而降其三郡，關(guān)輔大震，卒以失律自喪其師。奇之不可廢于兵也如此，而孔明之不務(wù)此也。此銳于動眾而無其智以用之也。嗚乎！非湯、武之師而惡夫出奇，卒以喪敗其眾者，可屢為哉？雖然，孔明不可謂其非賢者也。要之，黠數(shù)無方，以當(dāng)司馬仲達則非敵故也。范蠡之謂勾踐曰：“兵甲之事，種不如蠡；鎮(zhèn)撫國家，親附百姓，蠡不如種?！狈扼蛔灾渌L，而亦不強于其所短，是以能濟。孔明之于蜀，大夫種之任也。今以種、蠡之事一身而二任之，此其所以不獲兩濟者也。
掃境內(nèi)之眾而屬人以將，持疏遠(yuǎn)之身而將人之兵，于君臣授受之際，皆危機也。善任將者，不以其兵輕屬于人；善為將者，不以其身輕任其寄。君必有以深得于臣而使之將，臣必有以深得于君而為其將，故武事可立而戰(zhàn)功可收，君臣皆獲令名于天下。古之人有行之者，孫武之于吳王闔閭，田穰苴之于齊景公，周亞夫之于漢文帝是也。始武以兵法干吳王也，王試之以婦人。武即因其所以試我者，探其心而占之，其意已在乎二姬之首也。二姬，王之所甚愛者。武固知夫深宮之婦人且安王之寵，豈嘗知桴鼓之約束，而嚴(yán)將軍之令哉？然必斬之而不釋者，非有怨夫二姬者也，且藉其首以探王之誠心，所以信我者固與不固也。吳王果不恤二姬之死，而知孫武之善兵，遂卒將之。武亦知王之所以任我者固，而安為其將。故能西破強楚，北威齊晉，而吳以強霸。齊景公以田穰苴之為將軍也，受鉞之始，因請其寵臣莊賈以監(jiān)其軍。穰苴豈真以人微權(quán)輕，而有賴于賈哉？其意固已在乎賈之戮也。賈雖差頃刻之約，可以情免也。然卒不置其誅者，非有忍于賈也，姑借其死以探齊君之誠心，而占其所以任我者篤與否也。景公果賢其人，而任之不疑。故能大卻燕、晉之師，而還其所侵。漢文嚴(yán)三將軍之屯以備邊，躬勞其軍。至于細(xì)柳之亞夫，雖天子之詔，而屈于將軍之令。方是之時，細(xì)柳之士徒知亞夫之威，而不知漢文之尊也。豈亞夫于此悖君臣之分，而為是不可犯哉？亦以探孝文之誠心，以占其待我者至與未至也。漢文果高其才，屬于景帝，以為可以重任，而亞夫亦以閫外之事自專。故七國之反，總制其軍，遂能固拒救梁之詔，而平關(guān)東之變。世之淺者，徒見夫三人得徇眾立威之道，曾不知其為術(shù)也微，非特主乎徇眾立威而已也。至于君臣所以相得之始，固結(jié)其心，不可以間離毀敗，而以勛名自全者，皆出乎此故也。
甚矣！陸生之不講乎為將之術(shù)也。機以亡國羈旅之身委質(zhì)上國，于術(shù)無所持，于氣無所養(yǎng)，徒矜才傲物，犯怒于眾。司馬潁強肆不君，舉犯順之師，豈足為托身之主哉？機以怨仇之府，一朝身先群士，都督其軍，而眾至數(shù)十萬，漢魏以來，出師之盛，未嘗有也。彼既失所任矣，而機內(nèi)無術(shù)以探其所以任我者之心，外無權(quán)以濟其所以屬我者之事，乃方掀然自擬管、樂。臨戎之始，孟超以偏校干其令，而辱之若遇仆虜，而機不以為戮而舍之。以是而將，用是而戰(zhàn)，雖提師百萬，孰救其敗哉？故鹿苑之潰，死者如積，眾毀因之，遂致其誅，為天下笑。才不足勝其所寄，智不足酬其所知，一投足舉踵，則顛踣隨之。乃歸禍于三代之將，豈不繆歟？或曰：機雖世將而儒者也，軍旅之事，非其素所長者，遂喪其師。此王衍、房之徒皆以招敗也。嗟乎！以儒而將至乎喪師者，才不足以任將故也。必曰儒果不可以將，將果不可用儒者，非也。才之所在，無惡其儒也。使儒而知將，則世將有所不能窺也。至若機者，適足以殺其軀而已，何足道哉？
神器之重，有以自歸而后收之，有以力取而后得之。自歸而后收之者，三代之上是也；力取而后得之者，秦、漢而下是也。夫歸我而收之，與夫我取而得之，固有間矣。而其所以取之之道，又有甚異者焉！然則享天下者，亦觀夫所取之道如何耳。
魏之取漢，異于漢之所以取秦；晉之取魏，異于魏之所以取漢。魏示晉以所取漢之跡，晉襲魏以所取魏之權(quán)。是晉之取魏者，魏啟之也。晉將蹈跡而取魏也，是以汲汲而求執(zhí)魏之權(quán)。魏徒見權(quán)之去我而在晉，猶昔之去漢而在魏也。是以安其所取，而以天下輸之，乃自謂所當(dāng)然者。故晉于得魏之跡，無以異于魏得漢。而于所以取魏之道，最為無名，蓋有類夫王莽之盜漢也。雖然，晉室之禍，亦魏有以遺之。嗚呼！豈亦天意者耶？ 昔者秦為無道，天下之民唯恐秦之不亡也，是以豪杰相與起而誅秦。秦亡而漢得之，是漢無所負(fù)于秦也。東漢自董卓之亂，天下痛其禍漢之深，相與建議歃血起而誅卓者，凡以為漢也。卓既誅矣，而曹操、二袁乃始連兵相噬，以爭天下而求代漢。曹操先得挾漢之策以令天下，終于漢不自亡而操取之，是魏猶有負(fù)于漢也。漢之亡也，非天下亡之，是操取之也。雖然，微曹操則漢之天下不得不亡，以其有二袁之竊取之也。操收天下于二袁竊取之中，是漢嘗亡天下矣，而操收之，則魏猶為有名也。故曰：魏之取漢，異乎漢之取秦也。至于晉也，則不然。自司馬仲達已韜藏禍奸于操之世，操嘗悟之而不自決也，以授之于丕。而丕昏弱，加全佑而倚任之。故其于操之亡，乃稍以立其盜權(quán)之功，遂收其權(quán)而私制之。所謂盜權(quán)之功者，蓋東定遼東而取孟達，南摧王凌而內(nèi)誅曹爽耳。非有存其既亡，續(xù)其既絕之大勛，若魏之于漢也。蓋知夫魏之取漢，其道由此也。是以汲汲求蹈其跡，而竊收其權(quán)，更四世而固執(zhí)之。至于一旦取魏于偃然無事之間，而天下之人亦安之于無可奈何，是最為無名，而有類夫王莽之盜漢也。及夫晉之宗室內(nèi)叛，烽煙外起，至于陵夷而不可勝嘆者，亦魏有以遺之。魏亡公族之恩，雖號加侯王，而無尺土一民之奉。晉人取而代之，矯其無枝葉之庇，于是大殖宗室，假之制兵專國之權(quán)。一旦八王內(nèi)相屠噬，至于禍結(jié)不可勝解，而群盜乘之關(guān)右、秦川帝王之宅也。魏武大徙西北之眾而錯居之，以捍蜀寇。至于近發(fā)肘腋，不可勝救，以成永嘉之禍。由是觀之，則凡晉室之大變，皆魏有以遺之。嗚呼！豈亦天意者耶？ 天下之禍，不患其有可睹之跡而發(fā)于近，而患其無可窺之形而發(fā)于遲。有跡之可睹，雖甚愚怯，必加所警備。而發(fā)于近者，其毒常淺，無形之可窺，雖甚智勇亦忽于防閑。而發(fā)于遲者，其毒常深。
昔者五胡之禍晉室，其起非一朝之故也。探其基而積之，乃在于數(shù)百歲之淹緩。國更三世，而歷君者數(shù)十。平居常日，不見其有可窺之形，是以一發(fā)而莫之能支。夫非無形也，蓋為禍之形常隱于福，為福之形常隱于禍。人見其為今日之禍福而已，不就其所隱而逆窺之。是以于其未發(fā)，皆莫睹其昭然之形。此其為禍至于不可勝救之也。先王之世，侯甸要荒，各以其職來貢。故周公朝諸侯于明堂，四國之君立于四門之外，使得與夫備物盛禮之觀，而隱寓其羈縻勿縱之義，甚深遠(yuǎn)也。后世之君，幸其衰敝而悅其向服也，因內(nèi)徙而親之。其事肇于漢之孝宣，漸于世祖，而盛于魏武?；蚩掌鋰T徼塞之警，或籍其兵而為寇敵之捍。夫既去其侮而又役其力，可謂世主之大欲，國家之盛福矣。不知積之既久，而大禍之所伏，一旦洶然若決防水，莫之能遏。晉為不幸而適當(dāng)之，以其平居常日不睹其昭然之形故也。昔者孝宣乘武帝攘擊匈奴之威，令五單于內(nèi)爭，始納呼韓邪之朝。元帝時請罷邊備，賴侯應(yīng)之策，以為：“自孝武攘之漠北，奪其陰山，匈奴失所蔽隱，每過陰山，未嘗不哭其喪亡也。今罷備塞，則示之大利?！痹垭m報謝焉，自是北人亦浸而南顧，漢亦甚悅其來而不之卻也。世祖因匈奴日逐之至，遂建南庭以安納之。稍內(nèi)居之西河美稷，而其諸部因遂屯守北地、朔方、五原、代郡、云中、定襄、雁門之七郡。而河西之地，悉為彼有。加徙叛羌，錯置三輔。魏武復(fù)大徙武都之氐以實關(guān)畿，用御蜀寇。而匈奴五部，皆居汾晉而近在肘腋矣。于晉之興，大率中原半為敵國。元海，匈奴也，而居晉陽；石勒，羯也，而居上黨；姚氏，羌也，而居扶風(fēng)；苻氏，氐也，而居臨渭；慕容，鮮卑也，而居昌黎。種族日蕃，其居處飲食皆趨華美；而其逞暴貪悍、樂斗喜亂之志態(tài)，則亦無時而變也。是以元海一倡，而并、雍之眾乘時四起，自長淮之北，無復(fù)晉土，而為戰(zhàn)國者幾二百年。所謂發(fā)于遲而為毒深者也。雖然，彼之內(nèi)徙而聽役也，亦迫于制服之威。而其情未嘗不懷土而思返，固甚怨夫中國羈拘而賤侮之也。是以劉猛發(fā)憤而反于晉，事雖不濟，而劉氏諸部未嘗一日而忘之也。自魏而上，其間非無明智之主，足以察究微漸，為子孫后世之慮。然皆安其內(nèi)附，或樂用其力，惟恐其不能鳩合而收役之。雖有失為禍之形，皆不為之深思遠(yuǎn)慮，就其所伏而消厭之。由晉而下，自武帝之平一吳會，遍撫天下，固無藉乎夷狄之助矣。茍于此時，有能探其所伏之禍
- 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綱常叛周孔，筆墨不可補。誠懸有至論，筆力不專主。一臂加五指，乾卦六爻睹。誰為用九者，心與孥是取。永興逆羲文，不易柳公語。未習(xí)魯公書，先觀魯公詁。平原氣在中，毛穎足吞虜。
貧道二十歲左右，于先世所傳晉唐楷書法，無所不臨，而不能略肖，偶得趙子昂、董香光墨跡，愛其圓轉(zhuǎn)流麗，遂臨之，不數(shù)過而遂欲亂真。此無他，即如人學(xué)正人君子，只覺觚凌難近，降而與匪人游，神情不覺其日親日密，而無爾我者然也。行大薄其為人，痛惡其書，淺俗如徐偃王之無骨。始復(fù)宗先人四、五世所學(xué)之魯公，而苦為之。然腕難矣，不能勁瘦挺拗如先人矣。比之匪人，不亦傷乎。不知董太史何見，而遂稱孟頫\為五百年中所無。貧道乃今大解，乃今大不解。寫此詩仍用趙態(tài)，令兒孫輩知之勿復(fù)犯。此是作人一著。然又須知趙卻是用心于王右軍者，只緣學(xué)問不正，遂流軟美一途。心手不可欺也如此。危哉！危哉！爾輩慎之。毫厘千里，何莫非然。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足以回臨池既倒之狂瀾矣。
題自臨蘭亭后
向見邢太仆家所撫定武蘭亭，一味整齊標(biāo)致，較今諸所引行蘭亭頗懸都鄙，比之唐臨絹本則不無安勉之別矣。及見胡世安所得秘府十六種第一卷，及褚河南臨本，于今野本天淵絕也。始想書評龍?zhí)⑴P之語，非無端造此景響虛譽，今人抹索不得也。褚臨本已爾，不知右軍真跡復(fù)當(dāng)奈何。吾懸擬龍?zhí)浦?，尚恐虎臥不盡其變。
跋孔宙碑
緩案、急挑、長波、郁拂八字，頗盡隸書之微，若翹首、揚尾、直剌、邪制，又專指八分璽法，直邪全似用刀矣，而勁筆亦爾。
散論
作小楷，須用大力，柱筆著紙，如以千金（斤）鐵杖柱地。若謂小字無須重力，可以飄忽點綴而就，便于此技說夢。寫黃庭經(jīng)數(shù)千過，了用圓鋒，筆香象力，竭誠運腕，肩背供筋骨之輸，久久從右天柱涌起，然后可語奇正之變。
小楷走波不難，而勒落尤難，刻亦難之，此法書者，勒者，皆等閑置去。
寫字只在不放肆，一筆一畫，平平穩(wěn)穩(wěn)，結(jié)構(gòu)得去，有甚行不得。靜光好書法，收此武拔甫數(shù)紙，皆是兢業(yè)謹(jǐn)慎時作，惜乎死矣。靜光頗學(xué)此筆法，而青于蘭矣。 寫字無奇巧，只有正拙。正極奇生，歸于大巧若拙已矣。不信時，但于落筆時先萌一意，我要使此字為如何一勢，及成字后與意之結(jié)構(gòu)全乖，亦可以知此中天倪造作不得矣。手熟為能，邇言道破。王鐸四十年前字極力造作，四十年后無意合拍，遂能大家。
晉自晉，六朝自六朝，唐自唐，宋自宋，元自元，好好筆法近來被一家寫壞，晉不晉，六朝不六朝，唐不唐，宋元不宋元，尚煥煥姝姝自以為集大成，有眼者一見，便窺見室家之好。
唐林曰：此為董文敏說法。
予極不喜趙子昂，薄其人遂惡其書。近細(xì)視之，亦未可厚非，熟媚綽約，自是賤態(tài)，潤秀圓轉(zhuǎn)，尚屬正脈。蓋自蘭亭內(nèi)稍變而至此，與時高下，亦由氣運，不獨文章然也。
吾極知書法佳境，第始欲如此而不得如此者，心手紙筆主客互有乖左之故也。期于如此而能如此者，工也。不期如此而能如此者，天也。一行有一行之天，一字有一字之天。神至而筆至，天也，筆不至而神至，天也。至與不至，莫非天也。吾復(fù)何言，蓋難言之。
楷書不自篆隸八分來，即奴態(tài)不足觀。此意老索即得，看急就大了然。所謂篆隸八分，不但形相，全在運筆轉(zhuǎn)折活潑處論之。俗字全用人力擺列，而天機自然之妙竟以安頓失之。按他古篆隸落筆，渾不知如何布置，若大散亂而終不能代為整理也。寫字不到變化處不見妙，然變化亦何可易到。不自正入，不能變出。但能正入，自無婢賤野俗之氣。然筆不熟不靈，而又忌褻，熟則近于褻矣。志正體直，書法通于射也。元陽之射而鐘老竟不知，這不褻之道也，不可不知。 吾八九歲即臨元常，不似。少長，如黃庭、曹娥、樂毅論、東方贊、十三行洛神，下及破邪，無所不臨，而無一近似者。最后寫魯公家廟，略得其支離。又朔而臨爭座，頗欲似之，又進而臨蘭亭，雖不得其神情，漸欲知此技之大概矣。老來不能作小楷，然于黃庭，曰厲其微，裁欲下筆，又復(fù)千里。
字與文不同者，字一筆不似古人即不成字，文若為古人作印板，當(dāng)?shù)弥^之文耶？此中機變不可勝道，最難與俗士言。
字亦何與人事，政復(fù)恐其帶奴俗氣，若得無奴俗習(xí)，乃可與論風(fēng)期日上耳，不惟字。
楷書不知篆隸之變，任寫到妙境，終是俗格。鐘王之不可測處，全得自阿堵。老夫?qū)崒嵖雌频?，工夫不能純至耳，故不能得心?yīng)手。若其偶合，亦有不減古人之分厘處。及其篆隸得意，真足吁駭，覺古籀真行草隸，本無差別。
真行無過蘭亭，再下則圣教序。兩者皆無善本。若必求善本而后臨池，此道不幾乎息耶？近來學(xué)書家多從事圣教，然皆婢作夫人。圣教比之蘭亭，已是轅下之駒，而況屋下架屋重儓之奴？趙子昂善抹索得此意，然楷中多行，殊不知蘭亭行中多楷也。即蘭亭一記，世之膾炙定武之一，以余視之，無過唐臨絹本。此可與知者言，難與門外人語。若以大乖論之，子敬尚不可學(xué)，何況其他。開米顛一流，子敬之罪；開今日一流，米家之罪。是非作者之罪，是學(xué)之者之過也。有志者斷不墮此惡道。此余之妄談，然亦見許有瞻有識之同人，不敢強人之同我也。
凡事天勝天，不可期人，純天矣。不習(xí)于人而自欺以天，天懸空造不得也。人者天之使也，勤而引之，天不深也，寫字一道，即具是倪，積月累歲自知之。
混目冒躁之士，曰粗豪，粗非豪也。果豪矣，必不粗也。且道卯君中書者，喜其粗耶，亦屬其銳而長耶？如以粗也，緝羊牛毛如指、如臂、如腹，何難？豈不中用哉？何必兔脊貍背鼠須之選也。
漢隸之不可思議處，只是硬拙，初無布置等當(dāng)之意。凡偏旁左右寬窄疏密，信手行去，一派天機。今所行圣林梁鵠碑，如模中物，絕無風(fēng)味，不知為誰翻撫者，可厭之甚。
不知篆籀從來而講字學(xué)書法，皆寐也，適發(fā)明者一笑。
文章小技，于道未尊，況茲書寫，于道何有？吾家為此者，一連六、七代矣，然皆不為人役，至我始苦應(yīng)接俗物。每逼面書，以為得真。其時對人作者，無一可觀。且先有忿懣于中，大違心手造適之妙，真正外人那得知也。然此中亦有不傳之秘。強做解人又輒云能辯吾父子書法，吾獨為之掩口。大概以墨重筆放、滿黑枒杈者為父，以墨輕筆韶、行間明媚者為子。每聞其論，正詅癡耳。三二年來，代我筆者，實多出侄仁，人輒云真我書。但知子不知侄，往往為我省勞。悲哉，仁徑舍我去一年矣。每受屬撫筆，酸然痛心，如何贖此小阮也。乙卯五月偶記。
- 我國詞壇是一個群芳競艷，姹紫嫣紅的百花園。多彩多姿、千嬌百媚的婉約詞，為我國古典詩歌增添了無限光彩，也為我國文學(xué)的發(fā)展起著繼往開來的作用。自唐五代以來，直至近代，婉約詞繼承民歌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不斷推陳出新，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紫仁撬哂小翱筛栊浴?。婉約詞是一種配樂歌唱的新體詩，從其誕生之日起，就跟音樂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杜f唐書。溫庭筠傳》曾記載飛卿“能逐弦歌之音，為側(cè)艷之詞”。天才的作家們既有文學(xué)素養(yǎng)，又都洞曉音律。每填一闋，往往錘字煉句，審音度曲，把如畫的意境，精煉的語言和美妙的音樂緊密結(jié)合起來，既表情達意，又悅耳動聽，具有感人的藝術(shù)魅力。婉約詞便是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耙磺略~酒一杯”，這些溫柔香艷之曲，懷人贈別之調(diào)，又多是歌伎舞女們在花間、樽前，輕歌曼舞中彈唱的。
一曲之后，余音繞梁，沁人心脾?！皸盍?，曉風(fēng)殘月。”（《柳永《雨霖鈴》）便只合十七八女郎，執(zhí)紅牙板，淺斟低唱。這類“旖旎近情，鋪敘展衍”的新曲，往往使聞?wù)咪N魂。婉約詞音節(jié)諧婉，“語工而入律”。情調(diào)柔美，容易為人們所接受。唐五代詞早就具有這一特點。歐陽炯在《花間集序》中說：“……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手，拍按香檀。
不無清絕之辭，用助嬌嬈之態(tài)”。兩宋時期，婉約詞空前繁榮，風(fēng)靡全國。柳永的詞，“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之?？梢姰?dāng)時傳播之廣。直至近代，婉約詞依然具有“可歌性”。這是它的突出特點?！ ⊙郧?，是婉約詞的傳統(tǒng)題材，也是婉約詞的主要特點。它以情動人，道盡人間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文采燦爛的《花間集》，就是一部言情之作。五代詞人韋壓，善于運用各種抒情手法，成功地抒寫自己對生活的感受。晏殊的《珠玉詞》，抒情委婉。如明珠美玉，光艷照人。歐陽修是一位領(lǐng)袖儒林、肩負(fù)文統(tǒng)道統(tǒng)的中心人物。在他的詩文里，只能看到他嚴(yán)肅的護道面孔，而他的抒情小詞，卻寫得婉媚輕柔，情致纏綿。清代著名詞人納蘭性德，工文章，精騎射，而小詞卻委婉傳情，凄惻動人。蓋“情有文不能達，詩不能道者，而獨于長短句中可以委婉形容之。”（查禮《銅鼓堂詞話》）。作家們把肺腑中的真情，悲愁與歡愉，通過抒情的婉約詞，曲折細(xì)膩地透露出來，贏得古今無數(shù)讀者的同情與共鳴。
愛情是人們生活的重要部分。抒寫愛情，反映在封建禮教統(tǒng)治下，人們對愛情的熱烈追求，對幸福生活的向往，以及遭到迫害、受到挫折時的悲愁與哀怨，也就成為婉約詞的重要內(nèi)容。它首先表現(xiàn)在對愛情的大膽追求與歌頌。敦煌曲子詞《菩薩蠻》的作者，大膽坦率而又委婉曲折地寫出“枕前發(fā)盡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爛……”表達了愛情永恒不變的心愿。馮延巳的《長命女》，寫夫妻祝酒陳愿，地久天長，永不分離。韋莊的《思帝鄉(xiāng)》“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备桧灹颂煺嫔倥畬矍榈臒崃易非?。李清照的名作《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是對愛情的表露，抒寫她美滿幸福的愛情生活。
多情的詞人，往往通過抒寫離愁別恨，歌頌愛情的真摯。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 保ㄇ赜^《江城子》）離歌一曲，動人心魄。柳永的名作《雨霖鈴》，抒寫了濃烈感人的游子離情。“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绷芾毂M致地描繪出與情人闊別、流落江湖的痛苦心境。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抒寫了他對亡妻“不思量，自難忘”的一片真情。“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晏幾道《鷓鴣天》）
寫當(dāng)日的相親相愛，別后的相思相憶，凄婉哀怨而又嫵媚風(fēng)流，輕柔自然。歐陽修的《踏莎行》“候館梅殘”、《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等抒情小詞，雖是兒女私情、離愁別緒，卻寫得清麗婉媚，情深意長?！耙挂瓜嗨几?，傷心明月憑闌干，想君思我錦衾寒……?！保f莊《浣溪沙》）寫愛情生活的回憶，離別相思的痛苦，洋溢著真情實感。
在長期的封建社會中，婦女特別是那些被壓在社會低層的歌伎們的不幸遭遇和文人失意的痛苦，也常常在婉約詞中如泣如訴地表現(xiàn)出來。柳永仕途坎坷，長期浪跡于下層社會。
他的詞往往以極大的同情，表現(xiàn)歌伎們身受的痛苦和精神面貌，以及與她們的愛戀之情?！昂薇∏橐蝗?，音書無個”“悔當(dāng)初不把雕鞍鎖?！薄版?zhèn)相隨，莫拋躲，彩線慵拈伴伊坐?！?br>
（《定風(fēng)波》）詞中既寫出歌伎們所遭受的身心折磨，又表現(xiàn)出她們對愛情的熱烈追求、對自由幸福生活的向往?！颁N魂。
當(dāng)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
……”全詞傾訴了“黯然銷魂”的無限傷離之情。顯示了婉約詞“狀難狀之景，達難達之情，而出之自然”的藝術(shù)效果。
婉約詞也往往抒寫感時傷世之情。作家們把家國之恨、身世之感，或打入艷情，或寓于詠物，表面看似抒寫愛情，描摹物象，實際上卻別有寄托?！岸嗌俸?，昨夜夢魂中。
還似舊時游上苑，……”（《望江南》）、“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保ā队菝廊恕罚ⅰ凹舨粩?，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br>
?。ā断嘁姎g》）、“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保ā独颂陨场罚?，李煜在詞中以鮮明的形象，熾烈的感情，借花月春風(fēng)，抒寫亡國之恨。宋徽宗《燕山亭》，委婉悲痛地寫出了國亡被俘后的無限感慨。辛棄疾的《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fēng)雨，匆匆春又歸去?！边\用比興手法，以“美人香草”喻君子賢人；以男女喻君臣，抒寫家國之事，身心之感，情致纏綿，哀婉含蓄。
詞人們又往往借詠燕、詠柳、詠梅、詠楊花等，寄寓身世之感，抒難于明言之意。
如陸游的《詠梅》詞，以梅花自喻，意在言外，引人深思。作家們常以花草、閨房、送春、惜春為題材，表現(xiàn)自己的生活情趣，寄寓他們對美好事物的愛戀以及受到挫折時的悲傷情緒?！盁o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浣溪沙》），抒寫了惜春傷春之情，懷戀歌姬之感，表現(xiàn)了作者的淡淡哀愁。此詞溫潤秀潔，風(fēng)流蘊籍，言情閑雅而不輕薄，辭語工麗而不淫艷，最為人們所贊賞。
戰(zhàn)爭破壞了和平安定的生活，給人民帶來巨大的災(zāi)難。國破家亡之恨，生離死別之情，不斷在婉約詞中反映出來。蔣興祖女的《減字木蘭花》“漸近燕山，回首鄉(xiāng)關(guān)歸路難”，將自己被虜離鄉(xiāng)北去的無限痛苦心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生動地反映了那個離亂時代的社會生活和人民身受的痛苦?！ ⊥窦s詞的又一特點是“以美取勝”。它以美的語言、美的形象、美的意境，展觀自然美與生活美，歌頌人物的心靈美。
作家們把美的語言、美的形象、美的意境，和諧地統(tǒng)一起來，創(chuàng)作出大量具有詩情畫意的絕妙好詞?！皢柧苡袔锥喑睿壳∷埔唤核驏|流”（李煜《虞美人》）、“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fēng)”（李煜《望江南》）、“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李煜《浪淘沙令》）、“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晏幾道《鷓鴣天》）、“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br>
?。處椎馈兜麘倩ā罚┓泊?，皆美妙動人，絢麗多彩。往往片時佳景，一語留??；萬端情緒，一語吐出。一首詞，可因一妙句而千古流芳?！凹t杏枝頭春意鬧”（《玉樓春》），作者宋祁因而得到“紅杏尚書”的美稱！“云破月來花弄影”（《天仙于》），作者張先遂有“張三影”之稱；“一川煙草，滿城飛絮，梅子黃時雨”（《青玉案》，賀鑄因而被稱為“賀梅子”?！ ∵€有李清照“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醉花陰》）、“雁字回時，月滿西樓”、“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一剪梅》）、“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聲聲慢》）等等。 愛美是人之天性。美的藝術(shù)形式，是溝通人類感情的橋梁。創(chuàng)造美的意境，是婉約詞的基本特征。李清照《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就是一幅優(yōu)美的圖畫，把讀者帶入美的意境?！盁o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李煜《相見歡》），創(chuàng)造了凄涼而又幽美的意境?！按簾o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fēng)飛過薔薇”（黃庭堅《清平樂》），作者通過奇妙的想象，把惜春之情、尋春之意，熔鑄在一起，意境極美。蘇軾的《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br>
全詞繪出暮春景色，在美的意境中，蘊含著傷春情緒。王漁洋在《花草蒙拾》中曾稱贊道：“‘枝上柳綿’，恐屯田（柳永）緣情綺靡，未必能過?！?br>
蘇軾《江城子》“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人物的形象美和生活美，在這美的意境中再現(xiàn)出來，鮮明、真切，如在眼前?！傲系媚昴昴c斷處，明月夜，短松岡?！逼鄾鲆饩常钊虽N魂、斷腸。作者以美的語言、美的形象以造成意境美，使讀者陶醉在美的享受之中。納蘭性德懷戀親人、歌詠自然的小令，清新婉麗，格高韻遠(yuǎn)，極富情味與美感。他的《長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guān)那畔行，……”，在塞外風(fēng)光的描繪中，透露出離愁別恨，一片鄉(xiāng)思，于情景交融之中，展現(xiàn)出美的意境。
婉約詞是按照美的法則來反映生活的。作家們用精煉的語言、真摯的感情、美麗動人的藝術(shù)形象，反映具有一定典型意義的社會生活，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優(yōu)秀作品，華彩紛呈，百卉競妍，千姿百態(tài)，豐富多彩，為我國人民所喜愛，世代傳誦，歷久不衰。以上僅就婉約詞的特點，略作闡述。
本書從唐五代以至晚清，選取了有代表性的部分優(yōu)秀作品。共選257家詞人的作品518首。書中有作者簡介、注釋、評解、集評。在編寫過程中，曾參閱了夏承燾、唐圭璋、俞平伯、龍榆生以及薛勵若等先生的有關(guān)著述，并得到安徽文藝出版社有關(guān)同志的多方面幫助，在此一并致謝。
由于水平和資料所限，在選詞、注釋、作者簡介和評解中，肯定有不當(dāng)或錯誤之處。
殷切期望讀者、專家們批評教正。
- 許仲琳(約1567—1620),亦作陳仲琳,號鐘山逸叟,應(yīng)天府(今江蘇南京市)人,明朝小說家。著有《封神演義》?；顒佑谟诼c、萬歷年間。生平事跡不詳.有些學(xué)者,專家以為許仲琳僅是別人托名,《封神演義》可能另有他人所著,到底是誰,尚有爭論.現(xiàn)將有關(guān)資料匯集如下。 梁章鉅在《歸田瑣記》卷七中引用林樾亭的話說:從前有個讀書人,在他大女兒出嫁時用盡了家財,二女兒因此很埋怨,這位讀書人安慰她別耽心,后來就根據(jù)《尚書 武成篇》中"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之類的話語,敷衍成了《封神傳》一書給二女兒作陪嫁.二女婿將書稿出版銷售后,竟獲得了很多財富.但梁章鉅在他的《浪跡續(xù)談 卷六 封神傳》中說法又有差,他仍沿用林樾亭的話,說《封神傳》是明代一位飽學(xué)儒生所作,意欲與《西游記》,《水滸傳》鼎足而三.兩種說法,一說作者為利,一說作者為名,大致可以肯定作者是一位比較有才華的讀書人.有人認(rèn)為《封神演義》系王世貞所作,說王世貞寫了《金瓶梅》,被朝廷得知后,命令他將書稿獻給皇上看.王世貞擔(dān)心不妥,通宵達旦寫了部《封神演義》,代替《金瓶梅》上呈.王世貞因疲勞過度,連頭發(fā)也變白了.這些傳聞因無可靠證據(jù),不足為信.現(xiàn)知最早的《封神演義》版本是明代萬歷年間金閶舒載陽刊本,藏于日本內(nèi)閣文庫.書中卷二題作"鐘山逸叟許仲琳編輯",所以很多學(xué)者認(rèn)為《封神演義》的作者即為許仲琳.但這是孤證,而且許氏生平事跡均無知曉,到底他是不是作者,還很難斷言.《傳奇匯考》卷七《順天時》傳奇解題云:"《封神傳》系元時道士陸長庚所作,未知的否."本世紀(jì)30年代,張政烺考訂"元時"系"明時"之誤.根據(jù)咸豐年間的《重修興化縣志》卷八"人物志"的記載,陸西星,字長庚,江蘇興化人,聰明過人,頗具才華.他博覽群書,文章嫻熟,又工于書畫,能領(lǐng)悟性命天道之類深奧的道理, 與著名文人宗臣等都以才名冠絕當(dāng)時.多次參加鄉(xiāng)試,都未能獲取好成績,于是拋棄儒服,頭頂黃冠作方外游客,幾次碰到高人異士,學(xué)了不少仙真秘訣,后來撰寫了數(shù)十種有關(guān)仙釋的書籍,并為《莊子》作注,名《南華副墨》.不少學(xué)者認(rèn)為,陸西星擅長文章,又精通釋道,以他的經(jīng)歷修養(yǎng),應(yīng)該是《封神演義》最合適的作者.但沒有任何直接證據(jù).可以說,《封神演義》的作者問題至今仍是一個待解之謎。明舒載陽刊本《封神演義》卷二題“鐘山逸叟許仲琳編輯”。仲琳為南直隸應(yīng)天府人，始末不詳。余皆不題撰人。《傳奇匯考》卷七《順天時》傳奇解題云：“……元時道士陸長庚撰”，張政良謂“元時”乃“明時”之誤，長庚乃陸西星字。西星，江蘇興化人。諸生，所著有《南華經(jīng)副墨》、《方壺外史》等，《明廣陵詩》卷二十二選有西星詩二十四首。
明金閶舒載陽刊本。首李云翔為霖甫序，圖五十葉。正文半葉十行，行二十字?！静厝毡緝?nèi)閣文庫】清復(fù)明本，別題《封神傳》，圖二十葉，半葉十五行，行三十二字?！静乇本┐髮W(xué)圖書館】蔚文堂復(fù)明刊本，別題《商周列國全傳》，“鐘伯敬先生評”。半葉十五行，行三十二字。【藏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上二本均載長洲周之標(biāo)君建序。文中“玄”、“胤”皆不諱?！八难┎萏糜喺尽鳖}“鐘敬伯先生原本”、“四雪草堂訂正”。圖五十葉，正文半葉十一行，行二十四字。板心下題“四雪草堂”，首康熙乙亥（三十四年）褚人獲序?！静乇本﹫D書館】康熙三十四年序善成堂藏板本，有圖三十二葉，半葉十一行，行二十四字?！静剡|寧圖書館】乾隆四十七年茂選樓刊本。
- 公元六世紀(jì)二十年代，黃河流域的各族人民大起義，瓦解了統(tǒng)治中國北部的北魏（公元三九六至五三四）封建王朝。在這場激烈的階級搏斗中，地主階級紛紛組織反動武裝，共同鎮(zhèn)壓起義軍，同時又互相爭霸。最后在北方形成東魏（公元五三四至五五○）和西魏（公元五三五至五五六）兩個封建割據(jù)政權(quán)，與割據(jù)江淮以南的梁（公元五○二至五五七）政權(quán)三分鼎立。后來，東魏改齊（公元五五○至五七七），西魏改周（公元五五七至五八一）后人稱它為「北周」。在南方，陳（公元五五七至五八九）也取代了梁。
西魏、北周封建政權(quán)是以鮮卑豪強宇文泰為首的鮮卑貴族和漢族地主的聯(lián)合統(tǒng)治。這個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區(qū)域大致包括今陜西、寧夏、甘肅和四川的大部、山西西南部、湖北西部以及河南西部。公元五七七年，周滅齊，統(tǒng)一北方。五八一年，楊堅代周，建立隋朝。周書雖以周題名，實際上是記述從公元五三四年東、西魏分裂到五八一年楊堅代周為止四十八年的西魏、北周史。
公元六二一年（唐武德四年），起居舍人令狐德棻向李淵（唐高祖）建議編寫梁、陳、齊、周、隋五朝「正史」。他的意見被採納，並指派了各史編寫人員，但沒有認(rèn)真進行。六二九年（貞觀三年），舊事重提，德棻擔(dān)任周書的主編，參加編寫的有岑文本和崔仁師。六三五年（貞觀十年），周書和其他四朝史同時完成。
令狐德棻（公元五八三至六六六），宜州華原（陜西耀縣）人，出身門閥貴族，官至國子祭酒。他在唐初頗有文名，曾多次參加官書的編寫。在歷史書方面，他還參加和主持過新晉書、五代史志和所謂「國史」（即唐史）以及李世民（唐太宗）、李治（唐高宗）兩朝實錄的編寫。岑文本，鄧州棘陽（河南新野）人，也是唐初著名文人，官至中書令。周書中的史論多半是他寫的。崔仁師，定州安喜（河北定縣）人，官至中書侍郎、參知機務(wù)。
周書主編人令狐德棻的祖父令狐整是北周的大將軍，宇文政權(quán)骨干人物之一，其他兩個編寫人也在不同程度上和宇文政權(quán)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更重要的是，這樣的家世不止是周書編者所特有，包括唐朝王室在內(nèi)的唐初當(dāng)權(quán)人物，也多半就是西魏、北周骨干人物的嫡派子孫。這樣就規(guī)定了對周書的特殊要求，即不僅要竭力歌頌宇文政權(quán)的骨干人物，所謂「關(guān)右舊族」、「八柱國、十二大將軍」，而且嘖嘖嘆賞「今之稱門閥者，咸推八柱國家」。凡是唐朝的達官貴戚，周書總要想法為他們在周代的祖先立傳，並往往不惜歪曲事實加以頌揚。比如，杜杲並無多少值得記載的事跡，但他卻是唐朝宰相杜如晦的曾伯祖，杜家是關(guān)中頭等門閥，唐朝諺語說「城南韋、杜，去天尺五」，周書沒有杜家的傳，不是「缺陷」嗎？因此特為杜杲立專傳，但由于事跡實在不多，只得把他出使陳朝的一些無謂的應(yīng)對之辭塞進傳中，以充篇幅。蕭詧是梁朝的宗室，為了爭奪帝位，不惜勾結(jié)西魏軍隊進攻梁朝的疆土，導(dǎo)致江陵十余萬人民淪為奴婢的慘禍，自己卑躬屈節(jié)，充當(dāng)西魏軍監(jiān)護下的傀儡皇帝。而書中竟給他作出「蓋有英雄之志，霸王之略」這樣與本人立身行事截然相反的評語。其所以如此，正是因為這個蕭詧是唐朝另一個宰相蕭瑀的祖父。這類例子，周書中舉不勝舉。連唐代另一封建史家劉知幾也說：唐初編寫五朝史的特點，是「朝廷貴臣，必父祖有傳」，而且「事有不同，言多爽實」。這種情況，雖為五朝史所共有，但周書顯得比較突出。
周書在收集、考訂史料方面也存在著問題。它的資料來源，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舊史，包括西魏史官柳虯所寫（可能周代史官曾經(jīng)續(xù)寫）的官史和隋代牛弘沒有完成的周史；二是唐初為了修史而徵集的家狀之類。牛史是本書的蓋本。劉知幾曾經(jīng)說過，周書只憑牛史，「重加潤色」，「不能別求他述，用廣異文」，可見周書根據(jù)的資料是很貧乏的。而且在很有限的資料范圍內(nèi)，考核修訂的工作也是很草率的。我們曾將庾信為當(dāng)時官僚貴族所作的碑志和本書有關(guān)列傳比對，年月歷官常有出入，其中有些可以確定是本傳錯了的。還有不少記事記年自相矛盾的地方。
雖然周書作為資料也很不完備，而且有不少錯誤，但是這部書對于我們研究、瞭解這段歷史還有一定的資料價值。它基本上反映了宇文政權(quán)的建立，建立后三個對建政權(quán)間（特別是東西魏或齊周間）的戰(zhàn)爭，以及宇文政權(quán)上層內(nèi)訌的有關(guān)情況。周書只有紀(jì)和傳，沒有志，一些有關(guān)土地、賦役以及所謂禮、樂、刑、政等制度的資料，寫入五代史志，和隋書合編。但從散見于紀(jì)傳的零星記載中，也保存了一些諸如奴婢、部曲、客女的地位，徵庸代役的開端，府兵制度的產(chǎn)生等，對于后來隋唐兩代有影響的社會關(guān)係、政治、軍事制度的片斷的資料。本書最后一篇異域傳混淆了當(dāng)時國內(nèi)少數(shù)民族和外國的界限，也有不少歪曲事實和侮辱性的記載。但其中也包含一些可供參考的歷史資料，特別是各少數(shù)民族的傳中反映了一些各族人民配合漢族人民反抗封建統(tǒng)治的頑強斗爭。另外，傳中第一次記載了突厥、稽胡的歷史。散見于本書紀(jì)傳的各地人民武裝起義，西起秦隴（李賢傳、史寧傳）巴蜀（陸騰傳、伊婁穆傳、崔謙傳、柳昂傳等），東至幽州（宇文神舉傳），南達襄陽（伊婁穆傳），北到太原（宇文神舉傳），以致迫近國都長安的蓮勺也是「數(shù)有群盜」（劉志傳）。這些都是當(dāng)時各地人民反抗封建統(tǒng)治的歷史資料。唐以前記述這段歷史的史籍都沒有傳下來。稍后編寫的北史，其中西魏、北周部分基本上是刪節(jié)周書，很少補充改正。刪改之處，有些是對的，有些卻是刪節(jié)不當(dāng)或是改錯了的。因此，就現(xiàn)存的有關(guān)這段歷史的資料來說，周書成書較早，保存的資料也比較原始。
周書在宋初已經(jīng)殘缺，后人以北史和唐人某種史鈔補上。公元一○○五年（宋景德二年）編輯冊府元龜，引用周書缺卷各條已是后人的補本。宋人曾在本書缺卷后附有校語，說明不是周書原文，清人錢大昕也曾加考證。我們重新檢查，殘缺情況是：卷一八、卷二四、卷二六、卷三一、卷三二共五卷全缺；卷三六可能全缺，可能半缺；卷二一大半缺。此外，也有宋初未缺而傳世各本脫去的大段文字，如卷六武帝紀(jì)下、卷三九杜杲傳都脫去幾百字，但冊府元龜引文卻沒有缺。周書最早刻印的確切年月我們還不清楚。舊本宋人安燾、王安國、林希的目録序，內(nèi)有「今既鏤板以傳學(xué)官」的話。據(jù)序文和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李燾續(xù)通鑑長編，?？媳背魇返墓ぷ魇枪弧鹆荒辏ㄋ渭蔚v六年）開始交給「館閣官」辦理的。今考王安國和林希都在熙寧初任職館閣，安國死于一○七四年（熙寧七年），則周書第一次刻板應(yīng)在一○六八至一○七四年即熙寧元年至七年間。這個最早的本子早已不存。一一七四年（紹興十四年），周書和其他六史在眉山重刻，即所謂「宋蜀本」或「眉山七史本」。這個本子也沒有流傳下來?，F(xiàn)在流傳的是南宋翻刻，并有元明兩代補板的所謂「三朝本」。
用以互校的是下列七種本子：
一、南宋刻元明遞修本與百衲本的底本同，校記中簡稱「宋本」。
二、明萬曆間趙用賢刻南京國子監(jiān)本校記中簡稱「南本」?！ ∪?、明萬曆間蕭云舉刻北京國子監(jiān)本校記中簡稱「北本」。南、北監(jiān)本都曾據(jù)北史或以意改補一些文字，底本都是有元明補板的南宋本。
四、明末毛氏汲古閣本校記中簡稱「汲本」。底本不詳，與宋本、南本異者多同北本。
五、清乾隆四年（公元一七三九年）武英殿本校記中簡稱「殿本」。底本是北本。
六、清同治十三年（公元一八七四年）金陵書局本校記中簡稱「局本」。底本是汲古閣本?！ ∑?、一九三四年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影印「宋蜀刻元明遞修本」（實是南宋臨安刻本，非蜀本。）校記中簡稱「百衲本」。此本雖說影印，但多據(jù)他本改正錯字，也有改錯了的，實際上成為另外一種本子。
- 【孟郊】 （751～814） 唐代詩人。字東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縣）人。早年生活貧困，曾漫游湖北、湖南、廣西等地，屢試不第。46歲始登進士第，貞元十七年（801）始作溧陽尉。元和初年河南尹鄭余慶奏為河南水陸轉(zhuǎn)運從事，試協(xié)律郎，定居洛陽。64歲時貧病而死。孟郊一生潦倒，仕途失意，他性格孤直，不肯逐于流俗。他在《贈鄭大了魴》中寫道：“天地人胸臆，吁嗟生風(fēng)雷。文章得其微，物象由我裁。”充分表現(xiàn)出他的創(chuàng)作思想。他的詩以五言古體見長，不蹈襲陳言，不濫用典故辭藻，擅長白描手法而又不顯淺薄平庸，一掃大歷以來的靡弱詩風(fēng)。其代表作如反映時代現(xiàn)實的《征婦怨》、《感懷》、《傷春》等；表現(xiàn)人民疾苦的《織婦辭》、《寒地百姓吟》等；表現(xiàn)人倫之情、骨肉之愛的《游子吟》、《杏殤》等；描繪自然景色的《與王十二員外涯游枋口柳溪》、《石淙》等。雖然角度不同，卻都思深意遠(yuǎn)，造語新奇，體現(xiàn)了孟郊詩的特色。歷代詩壇對孟郊的作品褒貶不一。孟詩多苦語，他和賈島都以苦吟著稱，蘇軾稱他們?yōu)椤敖己畭u瘦”，因此后世論者把他們稱為苦吟詩人的代表。孟郊詩為“元和體”一種，唐人李肇《唐國史補》有“學(xué)矯激于孟
郊”說。宋代江西詩派瘦硬生新的風(fēng)格，也受其影響。宋人宋敏求編錄《孟東野詩集》，10卷，存詩511首，有《四部叢刊》、《四部備要》本。1959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刊印華忱之校訂《孟東野詩集》，末附孟郊年譜、遺事輯錄。
- 潘飛聲（１８５８～１９３４）
潘飛聲，字蘭史，號劍士，又號獨立山人，廣東番禺人（今屬廣州市海珠區(qū)）。自小受業(yè)于鄉(xiāng)賢葉衍蘭。
光緒二十五年（１８９９），德國柏林大學(xué)聘請潘飛聲為漢文學(xué)教授，他在國外執(zhí)教，結(jié)交了一些國際友人。后來離開德國回國，住在廣州河南龍溪的花語樓。著有《西海紀(jì)行卷》及《天外歸槎錄》。兩卷均以日記形式，詳記其出國及返國的經(jīng)歷。不久赴香港，主《華報》、《實報》筆政。當(dāng)時江南文風(fēng)大盛，精英薈萃，遂又到上海加入南社。南社是柳亞子、陳去病等在蘇州成立的，取“操南音不忘其舊”的意思，是辛亥革命時期進步的文學(xué)團體。潘飛聲參加南社后，積極參與活動，吟詠甚多，與詩社中的高天梅、俞劍華、傅屯良譽為“南社四劍”。故潘以“說劍堂”為他的詩詞集名。又參加希社、漚社、鷗隱社及題襟金石書畫會等。潘詩筆雄麗，時有奇氣，所作《羅浮山紀(jì)游》諸詩，甚得梁啟超和陳衍稱賞。而其詞名較詩名尤盛，陳璞在《花語詞》序中稱：“嶺表詞壇，洵堪獨秀。”
晚年在上海以賣文為活，家境清貧，常與粵籍才人黃遵憲、吳趼人、邱菽園、邱逢甲等交游，從而大大開闊了思想境界。葉恭綽為他的詩文集寫的《序言》中說：“……三子皆食力于粵，唯一妾從。雖貧甚豐，寫下不少眷懷故土，思念家鄉(xiāng)的詩歌。”潘飛聲的著作有《說劍堂詩集》、《說劍堂詞集》、《在山泉詩話》、《兩窗雜錄》等近２０種。其中《兩窗雜錄》是手抄本，現(xiàn)存中山圖書館。民國２３年（１９３４）病逝于上海。
-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取舍萬殊，靜躁不同，當(dāng)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必M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