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莊子集釋 附錄二

    作者: 《莊子集釋》郭慶藩
    莊子天下篇述義

       天下之治方術(shù)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shù)者,果惡乎在?

       案:宣穎以“有”字句絕,“為”字屬下讀,是也;諸家以“有為”連讀者失之。道術(shù)者,本書齊物論云“已而不知其然之謂道”,在宥云“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天地云“夫道:覆載萬物者也”,并是莊子自立所詮。天地又云“行于萬物者道也”,則又道術(shù)之定詁。由是欲建一行而使萬物畢出于是者亦謂之道術(shù)。下文墨翟、禽滑厘諸子并欲建立道術(shù)者也。莊子因平議之。

      曰,無乎不在。

      案:此答前問也。知北游云“東郭子問于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無所不在者,猶無處不在也。知北游又云“道在螻蟻、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又云“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zhì)”。此即密嚴(yán)所云“如來非蘊,亦非異蘊。非依蘊,亦非不依蘊。非生,非滅。非知,非所知。非根,非境”。又所謂“如是于蘊界處諸行之中,內(nèi)外循求,不見如來”。蘊中無如來,乃至分析至于極微,皆悉不見也。“無乎不在”者,瑜伽所謂“遍行真如,謂此真如二空所顯,無有一法而不在故”。

      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

      案:此又申問。神明者,列御寇云“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征之”,是其義也。此問神明何由降出,郭象注云“神明由事感而后降出”。乃答出降因由。事感即無明突起。

      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  案:此下皆是答語。無曰字簡別者,古書多此例。(詳俞先生樾古書疑義舉例。)“圣王”已見天地。此言“圣王”,對上“神明”。此言“生”“成”,對上“降”“出”。又下文云“是故內(nèi)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發(fā)”。圣王別內(nèi)外者,“圣”是“相大”,謂“如來臧”具足無量性功德故;“王”是“用大”,謂能生一切世、出世間善因果故?!跋唷薄坝谩敝悾蕜e內(nèi)外?!笆ビ兴?、王有所成,皆原于一”者。一即天地“一之所起”之一。彼文曰“太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且然無閑謂之命”。一之所起,謂突然自起,能所未形,故謂之一?!盁o明”與“體大”不殊也?!盁o明”雖起而“能”“所”未形,故曰“且然無間”。“命”者,字當(dāng)作“令”。令字于文,二●相合。荀子所謂“節(jié)遇謂之命”也。二●相合為令,即喻“緣起”矣。上文郭注云“神明由事感而后降出”,亦知之以此矣。又心性不生不滅,一切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心念,則無一切境界之相。是故一切心識之相,皆是“無明”?!盁o明”之相,不離覺性。故“一”者,又復(fù)即是“體大”,謂一切法“真如平等”,不增不減故;謂“法性”從無始來,唯是一心,無一一法而非心故;謂諸法從本已來,平等一味,獨存真理。無二體故;為“相”“用”所依故。故云“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也。

      不離于宗,謂之天人;不離于精,謂之神人;不離于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于變化,謂之圣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熏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為驗,以稽為決;其數(shù)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臧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yǎng),民之理也。

      案:郭于“謂之圣人”下出注云:“凡此四名,一人耳,所自言之異”。又“謂之君子”下出注云:“此四名之粗跡,而賢人君子之所服膺也”。又“皆有以養(yǎng)民之理也”下出注云:“民理既然,故圣賢不逆”。此注頗諦。竊謂“不離于宗”至于“民之理也”,通是一人,大區(qū)則三:“天人”一也,“神人”、“至人”二也,“圣人”、“君子”、“民”三也。小區(qū)則六,具如本文。如次言之。初大區(qū)三者,佛地經(jīng)卷七云:“自性法受用,變化差別轉(zhuǎn)”。論云:“雖諸如來所依清凈法界體性無有差別,而有三身種種相異,轉(zhuǎn)變不同,故名差別”。成唯識論十之三云:“如是法身,有三相別:(一)‘自性身’:謂諸如來真凈法界、受用變化平等所依,離相寂然,絕諸戲論,具無邊際真常功德,是一切平等實性,即此自性,亦名‘法身’,大功德法所依止故。(二)‘受用身’:此有二種:一、‘自受用’:謂諸如來三無數(shù)劫,修集無量?;圪Y糧,所起無邊真實功德,及極圓凈常遍色身,相續(xù)湛然,盡未來際,恒自受用廣大法樂;二、‘ 他受用’:謂諸如來由平等智。示現(xiàn)微妙凈法功德身,居純凈土,為住‘十地’諸菩薩眾、現(xiàn)大神通,轉(zhuǎn)正法輪,決眾疑網(wǎng),令彼受用大乘法樂;合此二種,名‘受用身’。(三)‘變化身’:謂諸如來由成事智,變現(xiàn)無量隨類化身,居凈、穢土、為未登地諸菩薩眾、二乘異生,稱彼機宜,現(xiàn)通說法,令各獲得諸利樂事?!贝酥小疤烊恕?,當(dāng)彼經(jīng)“自性身”,亦名“法身”。尋唯識述記六十云:“言法身者,非三身中之法身也”,蓋佛地屬果義邊,故攝大乘論一云,三種佛身:一“自性身”,二“受用身”,三“變化身”。說名彼果智體。然因果義雖差別,其為平等一相,超過一切尋思戲論,抑無以異。又妙光別“宗”“體”不同:“宗”是“因果”,“體”非“因果”。觀莊生云:“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白凇保嘀^“因果”。然宗體若異,亦復(fù)不然。宗非顯體之宗,宗則邪倒無印。體非宗家之體,體則狹而不周故。然則不一而一,不二而二也。此中“神人”、“至人”,當(dāng)彼經(jīng)“受用身”。此中“圣人”、“君子”、“民”,當(dāng)彼經(jīng)“變化身”。如是大區(qū)為三。次小區(qū)為六者,依彼論“法身”止一,此中“天人”當(dāng)之。“受用身”有二種,一“自受用”,二“他受用”,此中“至人”當(dāng)彼“自受用”,“神人”當(dāng)彼“他受用”。又依觀佛三昧海經(jīng)云“佛化身有三類:一“大化身”,謂如來為應(yīng)“十地”已前諸菩薩演說妙法,令其修進(jìn)向于佛果,故化現(xiàn)千丈大身也;二“小化身”,謂如來為應(yīng)二乘凡夫說于“四諦”等法,令其舍妄歸真而得開悟,故化丈六小身也;三“隨類不定”,謂如來誓愿弘深,慈悲普覆,隨諸種類,有感即應(yīng)?;颥F(xiàn)大身滿虛空中,或現(xiàn)小身丈六八尺等。此言變化,亦開三類:此中“圣人”,當(dāng)彼經(jīng)“大身”。此中“君子”,當(dāng)彼“小身”。此中“民”者,當(dāng)彼“不定身”。如是小區(qū)則六。復(fù)次,對校六身相用,亦如本次。初,總釋人稱。人者,于文當(dāng)作●,象人之身,側(cè)視之形。彼經(jīng)用“身”字,身乃懷妊之象。詩所謂“太任有身”者也。“人”正、“身”借,合如此文。已明人稱,次說“天人”。文云:“不離于宗,謂之天人”。又天道云:“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則莊生自詮宗義,毋煩更詳。佛法以法體為宗本法。起信論云:“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饼垬溽屇υX衍論云:“一切諸法唯一心之量甚深宗”。又云:“一切法本來唯心,實無于念,即是第一自宗正理”。(佛書宗名本取莊書)此彼合符,其義可征。天者,自然之異名。(老子“道法自然”,本書天地云“道兼于天”、是天即自然,然與楞伽中說摩陀羅論師言“自在天”,無因論師說“自然生”者有別。往昔沙門不憭于此,因誣莊生為外道。)天地云:“無為為之之謂天”,亦莊生自詮“天”義也。無為為之,非謂若孔雀等種種畫色,皆無人作,自然而有。(即無因論師說)起信論云:“真如自體相者,一切凡夫、聲聞、緣覺、菩薩、諸佛無有增減,非前際生,非后際滅,畢竟常恒,從本已來,性自滿足一切功德。名為‘如來臧’,亦名‘如來法身’”。龍樹釋云:“人自是五,(謂人夫等)真自唯一,所以者何?真如自體,無有增減,亦無大、小,亦無有、無,亦無“中”、“邊”,亦無去、來,從本已來,一自成一,同自作同,厭異舍別,唯一真故。如是無量性之功德,從‘具縛地’乃至‘無上大覺智地’,具足圓滿,無所少闕。所以者何?如是諸德,從無始來,自然本有,非假緣力而建立故。論說體相,亦契莊生所謂“天”義。故約此云“天”者,平等一際,一切功德自然本有之義也?!安浑x于宗”。即是離于諸相,義可反征?!安浑x于宗,謂之天人”,即彼經(jīng)云:“諸佛法身不應(yīng)尋思,非尋思境,超過一切尋思戲論”。亦即彼論云:“是故一切法,從本已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已明“天人”,次說“神人”。文云:“不離于精,謂之神人”。精者,秋水云:“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又云:“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夫“精、神”亦屢顯前文。又本書“精”、“神”連文。如刻意云:“精神四達(dá)”,是也。此雖“精”、“神”分屬上下句中,而實一義?!吧瘛币砸鋈f物為義。此云:“如來”為“他受用”,示現(xiàn)微妙凈功德身,為住十地菩薩眾現(xiàn)大神通,轉(zhuǎn)正法輪,能令十地菩薩出離縛障,向于佛果,成辦如是受用事,又復(fù)不能起現(xiàn)一切自在作用,即非佛果。故云:“不離于精,謂之神人”。又復(fù)如孟子盡心云:“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謂神”。此說“神”、“圣”差別,與佛書言“受用身”即“后得智”。即由此智殊勝力故?!白兓怼奔础昂蟮弥恰敝顒e,即能變化名“變化身”。此增上力之所顯現(xiàn)同。(見攝大乘論一“無性”釋)已明“神人”,復(fù)說“至人”。文云:“不離于真,謂之至人”。真者,說文云:“仙人變形而登天也”。仙者,說文云:“長生●去”。本書天地云:“千歲厭世,去而上仙”。是“仙”者,出世間,解脫生死,而得“無生法忍”者也。然此義晚出?!罢妗?,為顛倒之“顛”本字。顛倒為變聲連語,義無二致。倒之初文為“●”?!罢妗?、“●”實非異文。此土故書真?zhèn)巫纸宰髡\。變形即得“解脫身”。登天即歸法界。至者極義。即謂極圓、凈、常、遍?!安浑x于真,謂之至人”者,謂經(jīng)劫修持,至于變形登天,恒自受用廣大法樂、恒不離舍。所現(xiàn)極圓凈常遍色身也。已明“至人”,復(fù)說“圣人”。文云:“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于變化,謂之圣人”。在宥云:“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圣人觀于天而不助,成于德而不累,出于道而不謀”。佛地經(jīng)論云:“又法身者,能起一切自在作用”。此云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謂天有自在作用,不為即是起念相違。故云“觀于天而不助”。(天即體大)功德無量,得而不高,應(yīng)不圓滿。故云“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中借為得)自然成就,雖累不加。故云“成于德而不累”。(德即相大)生一切用。故云“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自然生起,非待作意。故云“出于道而不謀”。(道即用大)此云“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義準(zhǔn)可知。謂具三者而后能變化也。“兆”字,陸德明云:“本作‘逃’。疑當(dāng)為“●”。說文云:“●、分也”。本“八”之茂文?!鞍恕保尽氨邸弊?,而借為“分”。此“●于變化”,謂分別變化也。分別變化:謂為化地前,則現(xiàn)千丈大身;為化二乘凡夫,則現(xiàn)丈六小身;為化一切眾生,則或現(xiàn)大身,滿虛空中,或現(xiàn)小身,丈六八尺等。如是分別變化,而止一身?!笆ァ闭?,說文“通也”。風(fēng)俗通云:“圣者,聲也”。言聞聲知情,聲●實一義也。論語記孔子自說“六十而耳順”,尋“耳順”者,謂到耳無不通順,微與佛法說“九地菩薩”得“四無礙解”相應(yīng)。又楞嚴(yán)說觀世音菩薩從聞、思、修入“三摩地”,成三十二應(yīng),入諸國土,令各成就。以六根唯耳最利故。然則“圣人”之為稱,以耳根入者,無不通與。華梵修悟,不以地齊之殊而有其契。此云“●于變化,謂之圣人”。與楞嚴(yán)說又相符合也。又復(fù)本書在宥云:“大人之教,若形之于影,聲之于響,有問而應(yīng)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向,行乎無方”。詳“大人”即是“圣人”殊稱。史記索隱二十六引易干卦向秀注云:“圣人在位,謂之大人”。論語“畏大人”集解云:“大人即圣人”,是其證也。(易“大人虎變,君子豹變”,義尤與此合。)“教”者,說文云:“上所施、下所效也”。是大人之教,即謂如來應(yīng)十地已前諸菩薩眾,演說好法,令其修進(jìn)向于佛果也。若“形之于影”云云,又與變現(xiàn)無量隨類化身稱彼機宜,事相亦同。然則大人即是千丈大身,義無二致。已明“圣人”,須說“君子”。文云:“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熏然慈仁,謂之君子?!比?、義、禮、樂,并如常釋?!岸鳌闭撸f文云:“惠也”?!盎荨?,“仁”也。然則“以仁為恩”,即是以仁為愛人利物也。(“愛人利物之謂仁”,見天地。)“理”者,本治玉之名。(說文:理,治玉也。)治玉別其條理,引申遂為“界”義。“以義為理”,謂愛人利物以各稱其宜為界也?!耙远Y為行”者,謂以“禮”行其“仁”也。“以樂為和”者,“和”、“龢”一字。龢者,調(diào)也。(說文)謂“以樂樂物而使相調(diào)”也。此文前以仁、義、禮、樂四事平列,下云“熏然慈仁”,獨舉一事,不及彼三者,“仁”有“通”、“別”二義。蓋此土言“仁”,有專指一行,有兼該萬德。先賢有云,孔獨言仁,孟兼說義,非孟異孔,一談通相,一開別度耳。至程顥云:“禮、義、智、信皆仁也”。先賢亦共贊其說,許其知言也。彼知者,以論語所記,賢人每問于仁,圣人答止他目也。若以佛法相校,則菩薩行中一“波羅密”具一切“波羅密”者,即當(dāng)此土所言通相之仁矣。(略本章炳麟說)此文上下二“仁”字義分“通”、“別”。下之“仁”字是通義,攝上之四事。熏義如芬,言其慈仁若芬香四布。“君子”者,在宥云:“睹有者昔之君子”。又禮記哀公問云:“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管子侈靡云:“君子者,勉于糾人者也”。然則有見于有而未睹于無,以其說成名,而能糾邪以入正理也,斯謂之君子矣。于佛法當(dāng)“小乘菩薩”。(一切有部是小乘法)如來為應(yīng)二乘凡夫說于四諦等法,故化小乘菩薩。(經(jīng)言為聲聞?wù)f“四諦”乃至“六度”。按三藏教詮生滅四諦六詮事六度行、此屬小乘。)則此事相無殊。又復(fù)君子不言人者,省詞。知者,論語“君子人與?君子人也”。以彼例此,理亦應(yīng)然。已明“君子”,其次說“民”。文云:“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為驗,以稽為決,其數(shù)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臧,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yǎng),民之理也”。尋郭象以“皆有以養(yǎng)”讀絕,諸家并從。惟林希逸云:“凡其分官列職,為政為教,皆是養(yǎng)民之理”,則以“皆有以養(yǎng)民之理也”一句讀絕,于義未諦,仍從舊讀。又諸家于“君子”以上分為五等?!耙苑榉帧币韵隆R曂ㄕ?。獨宣穎知亦與上五等為類,孤識卓然,然又分“百官以此相齒”以上為第六等人,“以事為?!币韵聻榈谄叩热耍瑒t智者之失矣。此文“以法為分”五句,猶上文“以天為宗”三句、“以仁為恩”四句?!鞍俟僖源讼帻X”以下,亦猶上文“兆于變化,謂之圣人”二句、“熏然慈仁,謂之君子”二句也。不得列為二等。較然易明?!耙苑榉帧闭?,說文:“?,刑也。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廌’、‘去’”。是法者,軌于正理之義也?!胺帧?,說文別也?!耙苑榉帧闭撸^以軌于正理為分別也?!耙悦麨楸怼闭?,“名”、“明”一字。釋名:“名,明也。名實使分明也”。荀子正名:“名也者,所以期累實也”。春秋繁露深察名號:“名之為言真也”,又“名者,大理之首章也”。本書逍遙游:“名者,實之賓也”。天運:“名,公器也”。詳此諸文,名之為義,所以區(qū)別其實,使之不得游謬者也?!氨怼?,說文“上衣也”,以聲近借為“標(biāo)”。(周禮肆師表●盛告絜,注云:故書表為剽。案剽亦從票聲,故借為標(biāo)。墨子非命上“故言必有三表”,洪頤烜據(jù)非命中、非命下皆作“言有三法”,謂“法”說文作“?”,“表”古文作“●”,字形相近,因誤為“表”。然荀子韓子皆有表字,義亦相同,未必皆是“法”字之誤?;蚰颖咀鳌褡郑笕瞬蛔R,度文義改為“?”字。)說文:“標(biāo),木杪末也?!本幽局罡?,引申則為標(biāo)舉、標(biāo)準(zhǔn)。又望末可以知本,“以名為表”者,謂“以名為標(biāo)”,可以核實,使之不游謬也。“以參為驗”者,“參”,釋文云:“本又作操,蓋本有作摻者”?!駮穸嘧鳌瘢视灋椴?。然作“參”者正。參,說文“商星也”。古書多借為“三”。又參星形相差次,故引申為參差。又西方七宿最明大者莫如參,故古人多用以紀(jì)時。(本汪中說)復(fù)有參準(zhǔn)之義。管子君臣上“若望參表”,是也。此文“參”字,實兼三準(zhǔn)二義。古書言數(shù)之多者,輒以三為節(jié),(本汪中說)明不以一二然即為閱實,此三義也。三者相同,乃成定例,此準(zhǔn)義也。“驗”借為“譣”。說文云:“問也”。“以參為驗”者,謂以多例為譣問也?!耙曰鼮闆Q”者,“稽”借為“計”。說文:“計,合也”?!昂弦病碑?dāng)作“也”?!唉蟆睘楹擞嬛吮咀帧!皼Q”當(dāng)為“夬”。說文:“夬,分決也”?!耙曰鼮闆Q”者,謂以會合而后決斷也?!捌鋽?shù)一二三四是也”?!捌洹保q若也。(詳經(jīng)傳釋詞五)“四”當(dāng)作“?”,謂由上四者而得事理,若數(shù)一二三?是也,言其易明。舊說謂一二三四即上四者,失之。(王闿運謂:法不出奇耦參倍,尚不必至五而數(shù)窮矣。亦曲說。)“百官以此相齒”,“百官”猶百工,謂百工皆以上陳四者相齒序也?!耙允聻槌!币韵卤疚囊衙鳎豁氠屢?。

      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于本數(shù),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大小精粗,其運無乎不在。  案:章炳麟云:“醇”借為“準(zhǔn)”。易曰:“易與天地準(zhǔn)”?!芭渖衩鳎瑴?zhǔn)天地”,二句意同?!肮胖恕?,謂古之內(nèi)圣外王者也。“本數(shù)”、“末度”,成疏謂“仁義”與“名法”也。尋天運記孔子云:吾求之于度數(shù),五年而未得也。此云“數(shù)度”,義不殊彼。又天道云:禮法度數(shù),形名比詳,治之末也。禮法、形名、度數(shù)、比詳為偶語,則知“度數(shù)”謂禮法、形名矣。“六通四辟”(“辟”當(dāng)從或本作“辟”),義見天運。“運”,說文:“移徙也”。引申為“行”。言內(nèi)圣外王之道,其行無所不在。

      其明而在數(shù)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  案:此言舊法世既傳之,而史官所掌亦多有之也。“尚”即“掌”之省文。周官太史掌法,以道官府之治,凡辨法者考焉,不信者刑之。凡邦國都鄙及萬民之有約劑者藏焉。即“史尚多有之”也。

      其在于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

      釋文云:“道,音導(dǎo)”。案:春秋繁露云:“詩、書具其志,禮、樂純其養(yǎng),易、春秋明其知”。史記自序云:“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于變;禮經(jīng)紀(jì)人倫,故長于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于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于風(fēng);樂樂所以立,故長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長于治人”。然此是注文誤入。

      其數(shù)散于天下而設(shè)于中國者,百家之學(xué)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圣賢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

      案:王念孫云,郭象斷天下多得一為句。釋文云:“得一”,偏得一端。案:“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當(dāng)作一句讀。下文云:“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句法正同。一察謂察其一端,而不知其全體。俞先生樾云:當(dāng)從王讀,惟察當(dāng)讀為際。一際,猶一邊也。廣雅釋詁:“際”、“邊”并訓(xùn)“方”。是“際”與“邊”同義。得其一際,即得其一邊。察際并從祭聲,故得通用。

      “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有家眾技也”。

      案:孫詒讓云:“有”當(dāng)從成玄英本作“百”。上文云:百家之家,時或稱而道之。下文云:夫百家往而不返,必不合矣。是其證。

      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遍。

      案:“該”借為“”。說文:“,一蓺也”。說詳天道。

      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于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

      案:禮記鄉(xiāng)飲酒義,“愁以時察守義者也”。注云:“察或為殺”。說苑正諫:“若以鬼道諫我,我則殺之”。俞先生樾據(jù)記注證“殺”字為“察”之誤。此“察”、“殺”交訛之證。此“察”字當(dāng)為“●”說文:●、●●,散之也。此與判析連類。是察古人之全,謂析古人之全也。

      是故內(nèi)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發(fā)。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

      百家?而不返,必不合矣。后世之學(xué)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shù)將為天下裂。


      案:“郁”借為“宛”。禮記內(nèi)則“兔為宛脾”。注“宛”或作“郁”。是其例證。說文:“宛,屈草自覆也?!弊⒃疲骸傲?,分離也。道術(shù)流弊,遂各奮其方,或以主物,則物離性以從其上而性命喪矣?!卑福骸凹儭苯铻椤按肌保酥^古之人得其全,(全謂道術(shù))故內(nèi)圣外王。后之學(xué)者,不得其全而道術(shù)分裂矣。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萬物,不暉于度數(shù),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  案:侈當(dāng)讀為哆,(說文:哆,張口也。)與靡暉為韻。“暉”借為“●”,或借為“暉”,或借為“翚”。說文:●,大目出也?!?,大口也。翚,大飛也。并有大義,與侈、靡義同?!安怀抻诤笫溃幻矣谌f物,不暉于數(shù)度”,并不張大之意。故下云“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也”。

      古之道術(shù)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聞其風(fēng)而說之,為之大過,己之大循。  案:“為之大過”,謂“節(jié)用,生不歌,死無服”,大過于己也。己之大循者、謂“泛愛、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大順于人也。

      作為非樂,命之曰節(jié)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泛愛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學(xué)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

      案:章炳麟云:“又好學(xué)而博”為句,“不異”為句,“不與先王同”為句。言墨子既不茍于立異,亦不一切從同。不異者,尊天、敬鬼、尚儉,皆清廟之守所有事也。不同者,節(jié)葬、非樂,非古制本然也。

      毀古之禮樂。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未敗墨子道。  案:章炳麟謂“未”借為“非”,是也?!皵 比缱帧1净蜃鳉д?。說文:“敗,毀也”。“非敗墨子道”,猶言非毀墨子之道乎?即自攻之意。古書有反言省乎字例。尚書西伯戡黎篇:“我生不有命在天”。史記于句末有“乎”字。老子“其猶?鑰乎?”易州唐景龍二年刻石本無“乎”字。“抱一能無離乎……”六句,偽河上公本并無“乎”字,并其證也。“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明其與墨子泛愛、兼利之道舛,故云非敗墨子之道乎。  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而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

      案:“觳”讀如李斯傳“方作觳抵優(yōu)俳之觀”之觳。正字當(dāng)為“觸”。說文:觸,抵也。觸從角,蜀聲。蜀聲、●聲并侯類通借。此言生勤而死薄,其道相抵觸也。

      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于天下,其去王也遠(yuǎn)矣。

      注云:“王者必合天下之歡心而與物俱往也”。案:王者,往也。其道無所不行。今墨子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知非王也?! ?font color='#cc6600'>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洲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shù)。

      案:俞先生樾云:“名山”當(dāng)作“名川”,字之誤也。名川支川,猶言大水小水。下文禹親操稿耜而九雜天下之川,可見此文專以川言。襄十一年左傳“名山”“名川”,是山川并得言名。學(xué)者多見名山,少見名川,故誤改之耳。呂氏春秋有始覽、淮南子地形篇并曰:“名川六百”。郭慶藩云:“名川,大川也”,見淮南地形篇高注。魯語:“取名魚”。韋注:“名魚,大魚也”。亦“名”訓(xùn)“大”之證。案俞、郭二說是也。性●本正作“名川”。

      禹親自操稿耜而九雜天下之川。  釋文云:“稿,舊古考反。崔、郭音托,字則應(yīng)作橐。崔云:囊也,司馬云:盛土器也。耜,釋名:耜,似也,似齒斷物。三蒼云:耒頭鐵也。崔云:棰也。司馬云:盛水器也。九,本亦作鳩,聚也。雜,本或作?,音同。崔云:所治非一,故云雜也”。章炳麟云:“九,當(dāng)從別本,鳩字之義,然作九者是故書?!s’借為‘集’”。奚侗云:“九,當(dāng)為●?!瘛灋椤畡蟆?,因訛為‘九’。說文:●,?遍也?!s’借為‘?’。言禹親操稿耜而●遍天下之川也。韓非子五蠹:‘禹之王天下也,身執(zhí)耒臿以為民先’。御覽引作木臿?;茨弦裕骸砩韴?zhí)虆垂,以為民先’。御覽引作畚插。以彼校此,知非稿耜也”。案:“稿”當(dāng)依釋文云作“橐”,形近而訛?!榜辍?,說文作“臺”,云:耒端也。然此字當(dāng)作●。說文云:臿也?;驈睦铮鳁t。古書多用梩。后人不識●字,因誤為臺,復(fù)改為耜矣。橐以盛土,●以刺土,兩者皆謂治水之器,“九”,當(dāng)作“勼”,說文云:聚也,從●、九聲,讀若鳩。此作九者,省文?;蜃鼬F者,假讀若字也。然此九字疑借為救。尚書堯典:“方鳩僝功”,說文人部引“鳩”作“救”。(唐寫本經(jīng)典釋文亦作救,蓋古作救,不作鳩也。)此九聲、求聲通假之證。說文:救、止也?!半s”,釋文云:本或作“?”,字書所無,疑是“糴”字爛脫右邊,或六朝俗書省訛。糴,雜、宵談二類對轉(zhuǎn)(形亦相近)或本有作糴者也。陳景元莊子闕誤所據(jù)本,“雜”作“滌”,云:江南李氏本舊作“雜”。案“糴”與“滌”聲同,可證。然疑雜聲與壓聲同在談類,借為“壓”字。說文:壓,一曰●,補也。止壓天下之川,即上文所云湮洪水也。書堯典“共工方鳩僝功”,方即防之省文。(作“旁”者借字)鳩為救之借字。謂防救具功也。(偽孔傳訓(xùn)僝為見,以方鳩僝功為方萬聚見其功,曲說。史記堯本紀(jì)作共工旁聚布功。以聚代鳩本爾雅,亦不可解。)與此救壓義正同。若以“聚集”解“九雜”,則聚集天下之水,詞義未完,必如馬其昶云:“洪水泛濫,故聚之川以歸于?!保罅x始全矣。

      腓無胈。

      王闿運云:“胈”字字書所無。韋昭曰:股上小毛。案:“胈”不知是何解。說文:“腓,脛●也?!?,腓腸也”。段玉裁謂腓腸,言脛骨后之肉也。疑腓無胈者,謂脛●無肉。史記司馬相如傳稱禹之勤民,躬胝無胈,膚胈不生毛。徐廣云:“胈,踵也”。尋說文:胝,腄也。腄,跟胝也。(依段本)跟,足踵也。是胝已謂踵。胝無胈,蓋謂踵上無肉。又史記司馬相如傳索隱引莊子云:“禹腓無胈,脛不生毛”。李頤云:“胈,白肉也”。則李注不以為毛,腓無白肉,于理亦切。(韓非子五蠹:“禹之王天下也,身執(zhí)耒臿以為民先,股無肢,脛不生毛”。顧廣圻云:“肢”當(dāng)作“胈”。)  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fēng)。

      釋文云:“甚,如字。崔本作湛,音?”。郭慶藩云:崔本“甚”作“湛”,是也。論衡明雩篇:“久雨為湛”。案:“甚”即“湛”之省,“湛”借為“?”。

      置萬國,禹大圣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蹺為服。

      釋文云:“李云麻曰屩,木曰屐。屐與跂同,屩與蹺同”。案:“跂”借為“屐”,“蹺”借為“屩”。

      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

      注云:“謂自苦為盡理之道”。案:郭說是也。

      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jīng)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

      案:韓非子顯學(xué)“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孫詒讓據(jù)元和姓纂,謂唐本“相”或作“伯”,或當(dāng)作“柏”,與“相”形近。)有鄧陵氏之墨”。相里、鄧陵與此同。五侯,孫詒讓謂蓋姓五,“五”與“伍”同。古書伍子胥多作五,非五人也。苦獲已齒,釋文引李云:二人姓字也。(孫詒讓云“姓字”當(dāng)作“姓名”)墨經(jīng),魯勝墨辯序云:“墨子著書作辯經(jīng)以立名本”。又云:“墨辯有上、下經(jīng),經(jīng)各有說,凡四篇”。畢沅謂經(jīng)上下、經(jīng)說上下及親士修身六篇。孫詒讓謂即墨辯,今書經(jīng)說四篇及大取、小取二篇。然玉海引中興館閣書目云:“一本自親士至上同凡十三篇”。宋濂諸子辯云:“上卷七篇號曰經(jīng),下卷六篇號曰論,共十三篇”。宋所見蓋即書目所著錄之十三篇。又黃氏日抄云:“墨子之書凡二,其后以‘論’稱者多衍復(fù),其前以‘經(jīng)’稱者善文法”。是墨子書自有“經(jīng)”、“論”之別。經(jīng)乃親士至尚同七篇,章采田亦曰:“似本書所謂‘墨經(jīng)’,即魯勝所謂‘墨辯’,而親士、修身、所染、法儀、七患、辭過、三辯七篇為‘墨經(jīng)’?!保ㄊ肺⒃└`謂此謂“墨經(jīng)”,必指墨書之經(jīng)上、下,故下文有“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云云。經(jīng)上、下,經(jīng)說是墨子所作。如韓非說儲之有經(jīng)說也。墨學(xué)近出于史官而遠(yuǎn)源于秩宗,禮以辯名為先,則墨子有經(jīng)上、下,不與其學(xué)相背。至宋書目所稱十三篇,既不合于漢志,而“經(jīng)”、“論”之別,復(fù)不知何據(jù),當(dāng)從闕疑。若此謂“經(jīng)”,必不宜以他篇當(dāng)之,辨文自當(dāng)憭然也。(“墨辯”魯勝所立名。勝云:墨子著書作“辯經(jīng)”,或“經(jīng)”上本有“辯”字。)“倍譎”當(dāng)作“倍適”。荀子儒效:“若夫謫德而定次”,下文作“譎德而序位”?!褡?,字書所無,蓋即謫字之訛。謫、借為譎也。此則借譎為適。文心雕龍正緯:“經(jīng)正緯奇,倍擿千里”,是其證也。(“擿”,當(dāng)為“適”。)“倍”,說文:反也?!斑m”,說文:之也。“倍適”猶言背行。孫詒讓云:“方言:適,忤也。倍適猶背忤也”。亦通。(孫說見文心雕龍札移)郭慶藩謂“倍譎”,“背鐍”之借字。據(jù)漢書天文志注引孟康說為證。然淮南覽冥:“臣心乖則背譎見于天”。呂氏春秋:明理有“倍僪”。(畢校云:亦作“背鐍”,又作“背譎”,漢志作“背穴”。)上承“君臣相賊,長少相殺,父子相忍,兄弟相誣,知交相倒,夫妻相冒”。意與淮南同。是星名倍譎,亦取反適之義。孟康形如半鐍、如滈氣刺日為鐍,皆不可據(jù)。

      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yīng),以巨子為圣人。

      釋文云:“‘巨子’,向、崔本作‘鉅’。向云:墨家號其道理成者為‘巨子’,若儒家之‘碩儒’”。王闿運云:“巨子,矩也。墨工制器,所至執(zhí)矩以往,海外遂奉祀之。今耶穌天教所奉十字架也。有師弟無父子是也”。案:堅、白、同、異是四事,“訾”借為“呰”。說詳山木。說文:“呰、訶也”。此謂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詆訶也?!坝s”,說文:“角,一俛一仰也”。引申為不耦?!芭肌碑?dāng)作“耦”。說文:“耕廣五寸為伐,二伐為耦”。引申為匹耦。“忤”借為“伍”,周禮壺涿氏。午貫象齒。注:故書午為五。左成十七年傳:“夷羊五”。晉語作“夷陽午”。蓋五、午聲并魚類通假?!拔椤?,說文:“相差伍也”。引申有同義。故此釋文云:午,同也。應(yīng)當(dāng)作●。此謂以觭耦不忤之辭相應(yīng)和也。“巨”,說文:“規(guī)巨也,從工,象手持之”。巨子蓋是執(zhí)墨家之法者。王謂耶穌教所奉十字架,此附會也。

      皆愿為之尸,冀得為其后世,至今不決。墨翟禽滑厘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jìn)而已矣。

      馬其昶云:“進(jìn),謂自勉強也”。案:脛,●也。●,段玉裁謂言脛骨后之肉也。疑腓無胈者,謂脛●無肉。史記司馬相如傳稱:“禹之勤民,躬胝無胈,膚不生毛”。徐廣云:“肢,踵也”。尋說文:“胝,腄也。跟,足踵也”。是胝已謂踵。胝無胈,蓋謂踵上無肉。又史記司馬相如傳索隱引莊子云:“禹腓無胈,脛不生毛。胈,白肉也”。則李注不以為毛,腓無白肉,于理亦切。“進(jìn)”,讀為“盡”。偽列子天瑞:“終進(jìn)乎不知也”。注:“進(jìn)當(dāng)為盡”。漢書高帝紀(jì):“蕭何為主吏,主進(jìn)”。集注云:“進(jìn)字本作贐”。此其例證。“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jìn)而已矣”,即上文“以自苦為極”也?! ?font color='#cc6600'>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

      俞樾云:“真天下之好也”。謂其真好天下也。即所謂墨子兼愛也。下文曰:“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此求字即心誠求之之求。求之不得,雖枯槁不舍,即所謂“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也。郭注未得。王闿運云:“損己益人,故人爭求之也”。案:俞說是也。王以求之句屬上,不連下,未是。求字當(dāng)讀為救。周禮大司徒:“正日景以求地中”。注:故書求為救。杜子春云:當(dāng)為求,是求、救古書相通之證?!吧帷苯铻椤搬尅?。鄉(xiāng)飲酒禮:“主人釋服”。注:“古文釋作舍”,是其例證。說文:“釋,解也”。

      才士也夫!  案:漢書藝文志云:“墨家者流,蓋出于清廟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yǎng)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尚賢。宗祀嚴(yán)父,是以右鬼。順?biāo)臅r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視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長也。及蔽者為之,見儉之利,因以非禮,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別親疏”。班氏又于墨家首列尹佚一篇,固自注云:“周臣,在成康時也”。然晉語胥臣曰:“文王仿于辛尹”。注:“辛甲尹佚皆周太史”。周書世浮解:“武王降自車,乃俾史佚繇書于天號”。則佚生之時,上及文、武,而其官則太史也。呂氏春秋當(dāng)染:“魯惠公使宰讓請郊廟之禮于天子,天子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后在于魯,墨子學(xué)焉”。則墨學(xué)之出于史官彰彰然。漢志謂“出于清廟之守”者,周壽昌云:“左傳桓二年臧哀伯曰:‘是以清廟茅屋,大路越席,太羹不致,粢食不鑿,昭其儉也’。志蓋以墨之儉出于此也”。竊謂史官所掌,不止郊廟之事,故志推本道家,謂其出于史官。而于墨家乃云出于清廟之守。蓋墨家以尊天右鬼為宗,此獨以史官有事于大祭祀,故有習(xí)于天鬼之說,而其流遂為墨子之學(xué)耳。然則非獨以其儉合于臧哀伯之說也。(國語周語引史佚曰:“動莫若敬、居莫若儉、德莫若讓,事莫若咨”。是史佚以儉為居之誡約,亦墨子所本。道家出于史官、故老子亦貴儉與讓。)“才士”也者,莊生舉墨子之長,謂其有用之才。荀子解蔽云:“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文”疑當(dāng)為“義”。下文:“由用謂之,道盡利矣”。義利對文可證。不知義,謂不知等威之義。俗寫義字作?,故誤為文。)故由用謂之,道盡利矣”。荀子訂墨。意與莊同。王夫之云:“無才不可以為墨。今世天主教者近之”。竊謂墨子言“天志”、“上同”,此與楞伽經(jīng)中,外道小乘涅盤論所云摩醯首羅論師計自在天為生滅因者同。又其“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則與行苦行論師計修苦行并受苦盡自然得樂者又同。要不離外道者近是。故莊生斥之甚矣。

      不累于俗,不飾于物,不茍于人,不忮于眾。

      章炳麟云:“‘茍’者,‘苛’之誤。說文言:‘苛之字,止句’。是漢時俗書‘苛’‘茍’相亂。下言‘苛察’,一本作‘茍’,亦其例也”。(劉師培說同)案:章說是也。“累”當(dāng)作“絫”。“不累于俗”,謂不增累于俗習(xí)也,非系累字。

      愿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yǎng),畢足而止,以此白心。

      釋文云:“‘白心’,崔云:明白其心也?!住蜃鳌巍薄0福捍司洚?dāng)屬上讀?!鞍仔摹保拚f是也?;蜃鳌叭巍闭?,疑傳寫之訛。  古之道術(shù)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聞其風(fēng)而悅之。  釋文云:“钘,音刑。徐:胡泠反。郭:音堅。尹文,崔云:齊宣王時人,著書一篇”。案:藝文志:“尹文子一篇”,固自注云:“說齊宣王”。荀子非十二子,楊注云:“宋钘,孟子作宋牼?!泵献痈孀于w注云:“宋牼,宋人”。本書逍遙游:“而宋榮子猶然笑之”。釋文:宋榮子,司馬李云:宋國人也。韓非子顯學(xué):“宋榮子之議,設(shè)不斗爭,取不隨仇,不羞囹圄,見侮不辱”。與下文云“見侮不辱,救民之斗”,義同。蓋宋榮子亦即宋钘。巠聲、熒聲、?聲,并在耕類。(禮月令:腐草為螢。呂氏春秋作●,此熒聲、?聲相通之證。說文:刑、剄轉(zhuǎn)注。此?聲、巠聲相通之證。)故得通假。尹文,漢書藝文志班固自注云:“說齊宣王,先公孫龍。顏師古曰:‘劉向云:與宋钘俱游稷下’”。呂氏春秋正名高注云:“尹文,齊人,作名書一篇,在公孫龍前,公孫龍稱之”。又正名云:“齊愍王是以知說士,而不知所謂士也,故尹文問其故”。注云:“愍王,宣王之子也”。則尹文及愍王時矣。

      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  注云:“華山上下均平”。釋文云:“華山上下均平,作冠象之,表己心均平也”。案:華山,說文作崋山?! ?font color='#cc6600'>接萬物以別宥為始。

      注云:“不欲令相犯錯”。釋文云:“別,彼列反,又如字。崔云:‘以別善惡,宥不及也’”。王闿運云:“不賞罰,但別之,宥之”。案:諸說并非也?!板丁苯铻椤班蟆?。尸子廣澤云:“料子貴別囿”,是其證也。唯尸子所舉料子無考,疑即宋子。征異錄載?朝異姓有“●”姓,謂見李鼎祚周易集解姓名目徐鼒謂即“宋”字之訛。蓋“宋”字有誤為“采”字者,后人以其字難識,改為“料”字。(說文:“料”讀若“遼”。敹,從?,采聲,音與料同,)又宋聲侯類,料聲宵類,侯、宵古通。(段玉裁以宋屬弟九部歸東類,東侯對轉(zhuǎn)。而宋聲當(dāng)在侵類,侵、幽對轉(zhuǎn),幽、宥最近。又今浙江永嘉縣謂“龍”為“遼”,亦東、侯對轉(zhuǎn),由侵通宥之證。)或古讀“宋”有“料”聲與?尸子為秦相衛(wèi)鞅客,鞅死逃入蜀。孟子載宋牼將之楚云:“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是時秦惠文王為孝公子,則尸子宋子正同時,故得聞其學(xué)恉。又呂氏春秋去宥云:“鄰父有與人鄰者,有枯梧樹。其鄰之父言梧樹之不善也,鄰人遽伐之。鄰父因請以為薪。其人不悅曰:‘鄰者若此其險也,豈可為之鄰哉’?此有所宥也。夫請以為薪與弗請,此不可以疑枯梧樹之善與不善也。齊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見人操金,攫而奪之。吏搏而束縛之,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對吏曰:‘殊不見人,徒見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晝?yōu)榛?,以白為黑,以堯為桀。宥之為敗亦大矣。亡國之主,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別宥然后知。別宥則能全其天矣”。畢沅謂“宥”疑與“囿”同,是也。汪繼培以為呂覽之說蓋本料子。然則宥非寬義,謂有蔽也。韓非顯學(xué)說宋榮子之術(shù),“世主以為寬而禮之”,乃以“設(shè)不斗爭,取不隨仇,不羞囹圄,見侮不辱”,言非定指“別宥”之“宥”字言。故又云“將非宋榮之恕也”可知?!皠e宥”者,“別”,說文:“分解也”。別宥,謂解其宥也。故呂覽以“去宥”為名,蓋宋子以為泯分別而后可以平等。所蔽皆由分別,故別宥則白心之始也。(尹文子大道云:“接萬物使分別,海內(nèi)使不雜”。義與此異。今尹文子二篇出仲長統(tǒng)所撰定,然仲長之序,前儒證其偽作。余觀二篇詞既庸近,不類戰(zhàn)國時文,陳義尤雜,蓋并出偽作。此文“別宥”,既有尸子呂覽可證,則尹文所記,定由作偽者不得“別宥”之義,而強造其說也。洪邁謂尹文子五卷,共十九篇,其言論膚淺,多及釋氏,蓋晉宋時衲人所作。)

      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  章炳麟云:“容借為欲,同從谷聲,東侯對轉(zhuǎn)也。樂記:‘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樂書作性之頌也,頌,容古今字。頌借為欲。故容亦借為欲。荀子正論篇:‘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欲為多’。是宋钘語心之欲之事”。案:章說是也。語心之欲,命之曰心之行者,如佛法謂貪(說文:欲,貪也。)是心所法,即心現(xiàn)行也。

      以聏合歡,以調(diào)海內(nèi)。  釋文云:“聏,崔本作聏,音而。郭:音餌,司馬云:色厚貌。崔、郭、王云:和也。一云:調(diào)也”。章炳麟云:“聏借為而。釋名:餌,而也,相粘而也。是古語訓(xùn)而為粘,其本字當(dāng)作昵。昵或作昵。左氏傳不昵,說文引作不●,●,粘也。相親昵者,本有粘合之意。故此云‘以而合歡’,亦即以昵合歡也。說文:昵,日近也。古音‘而’如‘耐’,昵亦作舌頭音,同部、同紐相借也”。案:章說遷曲。聏者●字之訛。說文云:“丸之孰也,篆文作●,左方丸字與篆文耳字相似,故訛為聏。說文:“丸,圜也”,然則丸之孰。猶圜之孰。以●合歡,謂以圜孰合歡。下文“見侮不辱”是也?;虮咀髅s,(楊慎莊子闕誤據(jù)本作胹,郭嵩燾謂當(dāng)作胹。)而借為儒,說文:弱也?;蚪铻榕?,說文:駑弱也。“以儒合歡”,謂以柔●合歡,歡借為歡。說文:“歡,喜穎也”。(說文:歡,喜樂也。與歡音義略近,然此乃借為歡。歡訓(xùn)喜穎,穎訓(xùn)意有所欲,正與宋子“語心之欲”事相應(yīng)。)蓋宋子能泯分別,故破己執(zhí)而善從人。

      請欲置之以為主。

      注云:“二子請得若此者,立以為物主也”。羅勉道云:“請欲斯人立此心以為主也”。案:二說并通。王敔于請欲絕句,非是。

      見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寢兵,救世之戰(zhàn)。

      案:荀子正論云:“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斗’。人皆以見侮為辱,故斗也。知見侮之為不辱,則不斗矣”。韓非子顯學(xué)云:“宋榮子之議,設(shè)不斗爭,取不隨仇,不羞囹圄,見侮不辱”。呂氏春秋正名云:“尹文見齊王。齊王謂尹文曰:‘寡人甚好士’。尹文曰:‘愿聞何謂士’。王未有以應(yīng)。尹文曰:‘今有人于此,事親則孝,事君則忠,交友則信,居鄉(xiāng)則悌。有以四行者,可謂士乎?’齊王曰:‘此真所謂士已’。尹文曰:‘王得若人肯以為臣乎?’王曰:‘所愿而不能得也’。尹文曰:‘使若人于廟朝中,深見侮而不斗,王將以為臣乎?’王曰:‘否。大夫見侮而不斗,則是辱也。(畢沅云:大夫疑衍大字。)辱則寡人弗以為臣矣’。尹文曰:‘維見侮而不斗,未失其四行也。未失其四行者,是未失其所以為士一矣。未失其所以為士一,而王以為臣。失其所以為士一,而王不以為臣。(案上句當(dāng)云:“而王不以為臣”,此句當(dāng)云:“而王以為臣”,二句互誤。)則向之所謂士者乃士乎?’”此宋钘、尹文之說僅存者。(今尹文子大道云:“見侮不辱,見推不矜,禁暴息兵,救世之斗,此仁君之德,可以為主矣。守職分使不亂,慎所任而無私,饑飽一心,毀譽同慮,賞亦不忘,罰亦不怨,此居下之節(jié),可為人臣矣”。蓋即因此篇文義附會成之,不可據(jù)。)二子欲破己執(zhí),故見侮而不辱。此佛法所謂修“羼提波羅密”者也。

      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

      案:“厭”當(dāng)作“猒”。

      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

      章炳麟云:“固,借為姑”。案:章說是也。宣穎于“請欲”絕句,王闿運于“固置”絕句,并未是?! ?font color='#cc6600'>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

      注云:“宋钘、尹文稱天下為先生,自稱為弟子也”。林希逸云:“其為說曰:每日但置五升之飯,師與弟子共之。先生以此五升猶且不飽,弟子安得不饑。言其師弟子皆忍饑以立教,而謂我不忘天下,日夜不止”。案林說是也。  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

      注云:“謂民亦當(dāng)報己也?!畧D傲’,揮斥高大之貌”。呂惠卿云:“言我日夜不休,以救世人,人必不至于圖傲乎。救世之士,而不我顧,則我必得活”。林希逸云:“言我之自苦如此,豈為久活之道哉?但以此矯夫托名救世而自利之人。圖,謀也。傲,矯之也。亦猶豫讓曰:‘吾之為此極難,所以愧天下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蓖鯏犜疲骸皠诙酪喔手?,使圖傲逸,何得為救世之士?”章炳麟云:“‘圖’,當(dāng)為‘●’之誤?!窦幢陕梢闹咀帧!癜联q今言鄙夷耳”。案:我必得活哉,郭說為勝。圖傲諸說并迂。章謂圖當(dāng)為●,是也。謂“●傲”即“鄙夷”,于義難通。圖傲疑是喬傲之訛。喬傲即驕傲也。喬字爛脫,傳寫成●,讀者少見●字,復(fù)改為圖。郭注:“揮斥高大之貌”,或所見本猶未誤也。(史記司馬相如傳:“低?夭蟜據(jù)以驕驁兮”,兮即“揮斥高大”之意。本書在宥借喬為趫。此借“喬”為“驕”,例同。)蓋此乃莊生稱二子之詞,猶上章稱墨子為才士也。故下文復(fù)有“曰”字簡別。(王闿運以必得、傲乎皆絕句,未是。)  曰。君子不為苛察。

      注云:“務(wù)寬恕也”。釋文云:“苛音河。一本作苛”。馬其昶云:“說苑:尹文:對齊宣王曰,‘事寡易從,法省易因’。是其不為苛察也”。案:“茍”即“苛”之訛字。據(jù)郭說,則郭本“苛”字未訛。

      不以身假物。

      注云:“必自出其力也”。陳壽昌云:“不以己故假借物力”。案:“假”疑借為“瑕”。禮記檀弓“公肩假”。漢書古今人表作“瑕”。史記六國表魏王假,列女傳作“瑕”,并“假”、“瑕”通借之證?!安灰陨龛ξ铩保^不以身害物,與大宗師假于異物殊誼,陳說亦通。

      以為無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

      案:二子以為人為旨,無益于人者,皆所不為。故云:“以為無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

      以禁攻寢兵為外。

      疏云:“為利他,外行也?!卑福好献痈孀釉疲骸八螤緦⒅献佑鲇谑?,曰:‘先生將何之?’曰:‘吾聞秦楚構(gòu)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聽,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曰:‘軻也請無問其詳,愿聞其指。說之將何如?’曰:‘我將言其不利也’”。此宋子禁攻寢兵之說,略可征者也。

      以情欲寡淺為內(nèi)。  疏云:“為自利,內(nèi)行也”。案:荀子天論云:“宋子有見于少,無見于多”。正論云:“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欲為多。(王念孫云:“人之情三字連讀,欲寡二字連讀,非以情欲連讀也。而皆以己之情欲為多,呂本作而以己之情為欲多,是也。己之情三字連讀,欲多二字連讀,謂人皆以己之情為欲多,不欲寡也。自錢本始誤以己之情欲為多,則似以情欲二字連讀矣。天論注引此,正作以己之情為欲多”。案:日本久保愛增注本引宋本“欲為”作“為欲”,是古本本作“己之情為欲多”也。)是過也。故率其群徒,辨其談?wù)f,明其譬稱,將使人知情欲之寡也’。(楊注云:“情欲之寡或為情之欲寡也”。王念孫云:“或本是也,此謂宋子將使人知情之欲寡,不欲多也。下文云‘古之人以人之情為欲多而不欲寡,今子宋子以人之情為欲寡而不欲多也’,是其證”。)應(yīng)之曰:‘然則亦以人之情為欲,(盧文弨云:此欲字衍,句當(dāng)連下。)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聲,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之情為不欲乎?’曰:‘人之情欲是已’。曰:‘若是,則說必不行矣。以人之情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猶以人之情為欲富貴(久保愛云:貴字疑衍。)而不欲貨也,好美而惡西施也,古之人為之不然。以人之情為欲多而不欲寡。故賞以富厚,而罰以殺損也。是百王之所同也。故上賢祿天下,次賢祿一國,下賢祿田邑,愿?之民定衣食。今子宋子以是之情(王念孫云:人之情三字凡七見,此是字當(dāng)依改人字。)為欲寡而不欲多也。然則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賞,而以人之所欲者罰耶?亂莫大焉。今子宋子嚴(yán)然而好說,聚人徒,立師學(xué),成文曲,(王念孫云:“文曲”當(dāng)作“文典”,非十二子篇“終日言成文典”,是其證。)然而說不免于以至治為至亂也,豈不過甚矣哉’”!此宋子情欲寡淺之說略可征者也。然依此文情欲連詞,在荀書情欲不連,不必同也。宋子書亡失,其說之詳,不可得聞。漢書藝文志,小說家宋子十八篇。班固自注云:“孫卿道宋子,其言黃老意”,而書不入道家。然所謂“其言黃老意”,疑即指情欲寡而不欲多。蓋略與“去健羨”之說同也。

      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

      案:此謂宋、尹二子其術(shù)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內(nèi)。行是則天下安寧,人我養(yǎng)足,故適是而止,不復(fù)求余。然宋钘之言,意同黃老。尹文篇籍,錄在名家?;蛑^列子周穆王有老成子學(xué)幻于尹文先生。老成子漢志在道家列子后,公子牟前。疑道家亦有尹文,然今本列子既是偽書。老成學(xué)幻,亦無旁證。言溯其始,名出禮官,道由史氏,周官五史,統(tǒng)于宗伯。則名道可通,抑在古之師學(xué),無不兼名,是又不必強復(fù)分別者也。抑洪邁云:劉歆云其學(xué)本于黃老。(容齋續(xù)筆卷十四:“案劉歆之說,不知何據(jù)。原文其學(xué)本于黃老下,有居稷下與宋钘、彭蒙、田駢等同學(xué)于公孫龍語,與偽仲長統(tǒng)尹文子序同。而序無上句,有劉向亦以其學(xué)本于黃老一句,疑洪氏乃連其文而以歆為向耳。序云劉向以為其學(xué)本于黃老者,疑作偽者尚見別錄,或別錄尹文在道家,如管子別錄在法家也”。說苑載尹文對齊宣王曰:“事寡易從,法省易因”。亦近黃老言。)則此文宋、尹并稱,殆得其真。若荀子非十二子以墨翟、宋钘同舉,而解蔽云:“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俞樾云:古得、德字通用。)又天論云:“墨子有見于齊,無見于畸;宋子有見于少,無見于多”。則墨、宋見別而或同舉者,蓋以上功用、大儉約而僈差等,墨、宋有同者與?(荀意墨之“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與宋之“不忘天下,日夜不休”,同為上功用。墨之“節(jié)用、非樂”,與宋之“以情欲寡淺為內(nèi)”,同為大儉約。墨之“泛愛、兼利”,與宋之“人己之養(yǎng),畢足而止”,同為僈差等。)今尹文書亡,(今存者偽作)其遺說復(fù)無詳者。觀宋钘之論,其大較可知矣。若二子者,殆楞伽經(jīng)中所謂“苦行論師”之流,亦外道也。此外道師說身盡,福德盡,名為“涅盤”。蓋計修苦行以酬往因,謂因盡苦盡也。

      公而不當(dāng),易而無私,決然無主,趣物而不兩。

      釋文云:“‘當(dāng)’,崔本作‘黨’。云至公無黨也”。案:崔本作黨,是也。然正字又當(dāng)作“擋”。說文:“朋,群也”。易,說文:“蜥易也,象形”。秘書說日月為易、無平義。經(jīng)籍訓(xùn)平者,疑為齊之借字。支、脂兩部古通。說文:“齊,禾麥吐穗上平也”?;驗椤裰枳?。說文:“●,等也”。(舊以易借為夷,蓋據(jù)說文夷字下云平也。段玉裁謂夷本無平義,訓(xùn)平者借為易字,不悟易本義亦無平意也。)或謂說文:“●”一曰“交●”,交易有平等之義。“易”蓋為“●”之省。“私”,當(dāng)作“?”。“決”,疑借為“●”。說文:“穿也”。“穿”有“空”義。(穿,說文:“通也”。通、空,古通。又“寮”,說文:“穿也”。倉頡篇:“小空也”。是“穿”有“空”義。)古書通假缺字為之。逍遙游:“吾自視缺然”是也。“決然無主”,謂心虛無所主?!叭ぁ保f文云:“疾也”,又“赴,趣也”。此云“趣物”,猶言赴物?!安粌伞保^與物為一?!叭の锒粌伞?,謂隨物而往,不持己意。郭注云:“物得所趣故一”,似未僚此。

      不顧于慮,不謀于知,于物無擇,與之俱往。  釋文云:“知,音智。下同”。案:說文:“顧,還視也”。引申為轉(zhuǎn)顧之意。慮,說文:“謀思也”。慮難曰謀。“不顧于慮”,謂不轉(zhuǎn)念以慮難?!安活櫽趹],不謀于知”,下文所謂“去智”是也?!坝谖餆o擇,與之俱往”,下文所謂“去己”是也。(上文四句,亦此二意。)

      古之道術(shù)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fēng)而說之。

      釋文云:“田駢,齊人也,游稷下,著書十五篇。慎子云名廣”。案:史記孟荀列傳,“慎到,趙人;田駢、接子,齊人;環(huán)淵,楚人;皆學(xué)黃老道德之術(shù),因發(fā)明序其指意。故慎到著十二論,環(huán)淵著上、下篇,而田駢、接子皆有所論焉”。漢書藝文志:“法家:慎子四十二篇?!弊宰ⅲ骸懊?,先申韓。申韓稱之”。風(fēng)俗通義姓氏篇:“慎到為韓大夫,著慎子三十篇”,而孟子有慎子名滑厘。(趙岐注:“滑厘,慎子名”。偽孫疏云:“自稱名為滑厘,因知滑厘為慎子名也。”程大中四書逸箋謂滑厘姓禽,墨子弟子,慎子師也。慎子名到,慎子云:“滑厘不識”者,言不獨我不識此,我?guī)熓轮逅蛔R也。蓋甚不解之辭,此直不識文義之說,然其說實本偽孫疏,詳見下文。)偽孫疏謂慎子即慎到。尋“滑厘”為“屈牦”借字(詳上),“屈厘”急言,合于“到”音。然慎子為齊稷下先生之一,齊以列大夫尊寵之,何至遽欲為魯伐齊?偽疏又引墨子公輸云:“臣之弟子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魯國之器。(案墨子滑厘。上有“禽”字?!棒攪弊鳌笆剜觥薄ぁ班觥弊终`“國”。史記集解引已然守字作魯。毛刻盧刻孟子疏皆然,不知偽孫所見墨子本然,抑刻疏時之誤也。)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謂墨子弟子滑厘即慎子,然禽滑厘為墨子弟子,必主非攻之說,安有聞孟子之說而反不悅者?惟墨子耕柱有“子墨子謂駱滑牦曰:‘吾聞子好勇’。駱滑牦曰:‘然。我聞其鄉(xiāng)有勇士焉。吾必從而殺之’”。駱滑牦疑即孟子之慎滑厘?!吧鳌?,古文作“●”,形與“各”相似,誤為“各”,讀者因增為“駱”也。(楚策頃襄王傳亦號慎子。)然則孟子之慎子,與此各為一人矣。道家田子二十五篇,班固自注云:“名駢,齊人。游稷下,號‘天口駢’”。釋文云:“慎子云名廣者”,不知何據(jù)。并言田子名駢。(周廣業(yè)意林卷二:“尹文子引田駢曰”,注云:“釋文引慎子云,名榮”,不知周據(jù)何本。釋文今慎子中亦無此言。然“駢”、“榮”聲近,為得之。彭蒙他書亦無征,惟偽尹文子云:“田子讀書曰:‘堯時太平’。宋子曰:‘圣人之治以致此與?’彭蒙在側(cè),越次答曰:‘圣人之法以至此,非圣人之治也’。宋子猶惑,質(zhì)于田子。田子曰:‘蒙之言然’”。胡應(yīng)麟謂莊子所舉墨翟禽滑厘之倫,皆一師一弟子。此下云:“田駢亦然,學(xué)于彭蒙,得不教焉”。是田駢為彭蒙弟子,乃彭蒙有越次之答,田駢有名師之言。其為偽托,斷然無疑。然則彭蒙姓氏遺說,獨存于此書耳。

      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

      陳壽昌云:“其學(xué)以齊萬物為首務(wù),小大如一,不起分別也”。奚侗云:首,借為道。史記秦始皇紀(jì):“追首高明”。索隱曰:“今碑文‘首’作‘道’。”是其例。案:陳、奚二說是也?!鞍?,當(dāng)作“?”?!稗q”借為“平”。書堯典:“平章百姓”、“平秩東作”。大傳作“辯章”、“辯秩”,是其例證。彭蒙、田駢、慎到以等齊萬物為首。其說謂天地雖大,然天能覆而不能載,地能載而不能覆,大道能包之矣,而不能使之皆等平也。

      知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

      案:此即上文“大道能包之而不能平之”之義。謂萬物不能皆可,不能皆不可,而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也。既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不能等平矣。而三子欲齊之,蓋以可不可為齊。上文所謂“決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于物無擇,與之俱往”之恉也。與莊生齊物論標(biāo)義相符,故下文有“皆嘗有聞”之嘆。

      故曰:選則不遍,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